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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劍將屈方寧不著痕跡向後推去,目中一絲波瀾也無,口中道:“朱少俠,別來無恙。”


    崔玉梅適才那一劍凝聚畢生功力,四肢百骸再無分毫力氣,見朱靖神色大變,手中劍尖不斷顫動,卻不刺下。她心中大怒,厲聲道:“靖兒,你在猶豫甚麼?還不一劍取他狗命!”


    朱靖自當日與禦劍一別,意冷神傷。多年來心如槁木,潛心武學。他天資穎悟,又經柳雲歌親自提點,武學之境一日千裏,已一躍成為九華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一流人物。今日乍然重見,隻覺耳中嗡嗡作響,雙膝幾乎支撐不住,幾乎就要發足逃去。聽到師父嗬斥,心中一陣迷糊,手腕一點,便挺劍向他喉頭刺去。


    未及得手,隻覺腕口一麻,劍尖已撞上一股熟悉之極的勁力,與他九華派內功仿佛係出同源,卻又自成一脈。若論其虛懷幽眇、靈秀微茫,恐怕還遠在崔玉梅之上。隻是運勁之人手腕無力,這一招使得有失偏頗,破綻百出。他心中疑雲甫動,隻聽一聲嗤響,自己手中長劍已經從中坼裂,宛如斷紗裂帛一般。他茫然一驚,隻見禦劍身前已多了一名白袍青年,身形麵貌,赫然便是當年在江南時,那個受盡萬般寵愛的“少當家”。如今他身形長成,不複當年稚氣未脫的懵懂模樣。雖做尋常裝扮,神色中自有一股統領千軍的氣勢。此刻他手持一柄短劍,劍身白霧森森,顯然是一把削金斷玉的利刃。虎口卻已震破,鮮血流了滿手。


    朱靖心頭一陣悵惋,心想:“這麼多年,你們終究是在一起的!”


    禦劍足尖一挑,將流火收入掌中。山下營地亦隱隱傳來哨聲、馬聲,衛兵靴聲沉悶,向主帳方向急奔而來。


    崔玉梅心知功虧一簣,切齒道:“靖兒,我們走!”


    朱靖不敢怠慢,棄了斷劍,將師父往肩上一負,迴身極快地看了禦劍一眼,幾個起落,掠下山去。所過之處,衛兵驚唿不斷,間有弓矢之聲。


    屈方寧心中掛念一事,立即緊隨其後,奔出門去。腳步一動,手已被禦劍牽住。迴頭看時,見他目光中充滿擔心關切,喉結上下滾動好幾次,才道:“你迴自己營地,不要出去。”


    屈方寧胸口一熱,低聲道:“好。我……派人沿岸追拿,你也……”說到“你也”二字,自悔流露了太多情意,就此緘口不語,抽出自己手腕,頭也不迴地向白羽營馳去。


    朱靖背負崔玉梅飛奔下山,隱隱聽見水邊傳來幾聲門派唿哨,遂伏身潛行,向哨聲處躍去。須臾楊采和現身,向遠處幾個影影綽綽的黑影一指,率先引路。崔玉梅始終一言不發,朱靖心中忐忑,暗想:“師父說這一次前來刺殺千葉鬼王,此事非同小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喻大當家……竟是敵國大將,當真……當真……”


    念頭到此,便不敢再想下去。忽又想到那名頤指氣使的白袍將領,在江南時似乎是叫作“寧寧”的。心道:“事已如此,他想必也是土生土長的千葉族人、陷我南朝萬千百姓於水深火熱的仇敵之一了。唉,他說話那般生硬,我早該想到的!……怎地他與我單獨說話時,卻又是一口流利的南音?”


    一念未消,隻聽靜夜中傳來一陣推摔之聲。遙遙望去,隻見一名肩頭瘦削的中年女子立在一人身前,手中提著一把青光流爍、宛如枯竹的長劍,劍尖直指向那人胸口。那人全身佝僂,老相垂垂,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雙目緊閉,臉露痛苦之色。


    隻聽那中年女子嘶聲道:“謝……空迴,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他聽到謝空迴三字,不由心中一驚,想到當日破廟之中,石潮音字字誅心的那些言語。定睛看時,隻見那“謝師伯”委頓在地,手足蜷縮,十足便是一位嚇破了膽的庸常老人。說是那手刃同門弟子、血染九華山的魔頭,實在十分勉強。


    那老人蒼老的眼皮睜開一線,在那把青竹般的長劍上掃了一眼,闔眼道:“你是薛……”


    他的聲音也如他的人一樣,吐字含糊,渾濁不清。那中年女子仰天一笑,聲音中卻無半分笑意:“你倒還識得我姓薛,好極,好極!姓謝的,我找了你十二年啦!我今天隻問你一句話:我愛徒韓蒼梧,是不是你害死的?”


    那老人聽到這名字,身子微微一顫,口中囁嚅幾聲,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那中年女子兩頰肌肉顫動,似要作出冷笑,聲調卻轉為悲苦:“你……你當日在君山時,我門下弟子無不對你敬若神明,奉茶掃榻,恭恭敬敬,尤以蒼梧為最。這孩子哪裏對不住你,你竟對他下此狠手?”


    崔玉梅早先對上禦劍剛猛無儔的一擊,氣血淤塞,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此時一見仇人,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惡氣,冷笑道:“薛靈鵲,我讓你帶他過來,不是為了聽你們絮絮叨叨地來敘舊!你徒兒被他害得神誌不清、如癲似狂,當年是你親眼目睹,難道還會有假?你如此拖泥帶水,不幹不脆,莫非還對他舊情難忘?”


    薛靈鵲全身一震,臉色煞白,冷冷道:“崔玉梅,你自尋仇,何必牽扯到我身上?”


    崔玉梅厲聲道:“好,我來替你我二人作個了斷!”芒鞋一點,人已在半空,劈手奪過薛靈鵲手中青劍,碧光一閃,劍尖已刺向仇人胸口。


    她出手極快,飛身奪劍、出招殺人,隻在瞬息之間。月光之下,隻見謝師兄須發蒼蒼,閉目待死,心頭竟掠過一絲茫然:“我就這麼殺了他?”


    她愛子崔青陽早年拜在柳雲歌門下,悟性既高,兼之勤練不綴,正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西宗行拜師大典之日,崔青陽當庭小試折柳綠波手,在場觀禮的武林同道、前輩高人,無不讚其後生可畏,前途無量。不料天有不測風雲,謝空迴魔音忽發,崔青陽首當其衝,全身經脈盡損,一生一世,再無痊愈之望。她百般泣涕尋醫,終究留不住愛子性命。十二年來日思夜想,便是手刃仇人,為兒子報仇。自屈方寧在她麵前展露“六指天羅手”功夫,曆經數年追蹤,終於循著蛛絲馬跡,一路北上,尋入千葉軍營。她雖滿腔仇恨,骨血中卻不曾忘卻這個“俠”字。得知千葉十七軍以統帥禦劍天荒為首,遂潛心謀劃,布下擒王之計。今日雖然功敗,且喜仇人現身。如今大仇即將得報,心中卻是一陣迷惘:“殺了他之後,我又該往何處去?他當年害了青陽,是否有甚麼難言之隱?……這個人,我到底該不該殺?”


    但這迷惘也隻在剎那之間。崔青陽橫劍自刎的慘狀浮現在眼前,便即將心一橫,對自己說:“當然殺!”


    劍尖甫動,隻聽風聲颯然,兩件小小物事分別從東南、西北方向疾射過來,撞在她劍身之上。崔玉梅已是強弩之末,隻覺手中劇震,青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隻聽嗤的一聲裂響,那“謝空迴”衣襟被劃破一條長長口子,瞬間破皮見血。奇的是他麵容老得不成模樣,身上皮肉卻精壯如昔,望之似二十許人。


    崔玉梅對此全沒細想,隻抬起下巴,冷冷看著東南方一襲青袍,嘲道:“柳師兄,時隔多年,你還是對他下不了手麼?”


    朱靖駭然舉目,心中大震:“柳師伯?他老人家也下山了?”


    隻見花叢前轉過一人,麵容清臒,衣袂飄飄,正是九華派西宗掌門人柳雲歌。他手中所執一支七孔玉笛,尾上一朵笛穗已然不見,隻餘扯斷的一縷紅絡。他目光越過崔玉梅,望向地下彈落的一枚菩提子,朝西北方道:“來者可是天法寺同悲大師後人?”


    隻聽靴聲一動,周世峰從暗處現身,臉現駭色,拱手道:“柳前輩目光如炬,一眼便識破弟子師承。”


    柳雲歌向他身旁看去,神色似是歎息,道:“同悲大師一代僧俠,柳某對他是很敬佩的。”


    朱靖聽他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一望之下,脫口驚道:“大師兄!”


    隻見周默雙目緊閉,雙足曳地,委頓在一名寬肩闊口的漢子身前。那漢子一張四方臉,正氣凜凜,相貌堂堂,手中卻橫握一柄彎刀,刀尖緊緊抵在周默脖頸下。


    崔玉梅向執刀人冷冷一瞥,冷笑道:“羅捕頭這幾年發達了,連蠻狗嘴裏討食的生計也幹了出來。”


    羅天宇麵無懼色,向場中環顧一圈,道:“羅某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幾位前輩海量汪涵,勿要見怪。”一手提起周默,刀鋒貼緊他喉頭,向崔玉梅道:“羅某不自量力,要與崔前輩約法三章。一是將謝前輩交還我等,往日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二是絕了刺殺禦劍天荒之心,日後不再踏足北原一步。”


    崔玉梅冷森森道:“三呢?”


    羅天宇尚未開口,隻見白鬃如雪,蹄落無聲,一名白袍青年從暗夜中飛馳而來,臨岸勒馬,見謝空迴安然無恙,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周世峰猿臂輕舒,接他下馬,口中道:“三是請師太行個方便,將憔悴東風的解藥一並給了我們罷。”


    崔玉梅目光落在那青年臉上,一字字道:“我認得你,你是姓謝的徒弟,叫什麼烏蘭將軍的。當日苦苦哀求我放過你,我見你年幼,一時心軟,饒過你一條狗命。哼,我早該想到的!這老賊欺師滅祖,大奸大惡,養得出什麼好東西了?”


    屈方寧不以為忤,淡漠道:“崔掌門現在後悔,怕也來不及了。”向旁使個眼色,周世峰深施一禮,雙足一點,便向地上雙目緊閉的謝空迴掠去。


    柳雲歌忽道:“是誰中了憔悴東風?”


    屈方寧與他溫和的目光一觸,沒來由生出一股親近之意,躬身答道:“是弟子。”


    柳雲歌向他打量一番,搖了搖頭,歉然道:“解藥可以給,這個人卻不能給你。”


    羅天宇目光一寒,刀鋒已陷入周默脖頸半分:“看來這一命換一命的交易,前輩是不肯答允了?”


    柳雲歌道:“不肯。”


    周世峰雙手一錯,掌中已扣住六枚鐵菩提,口中道:“敢問前輩情由?”


    柳雲歌想了想,溫和道:“因為你們年紀太輕了。”


    “小”字出口,羅天宇隻覺懷中一空,周默赫然已經脫離他掌控,從半空中直挺挺飛向柳雲歌。他身手也非泛泛,左手變鎖為抓,向周默抓去。指尖剛觸到他背心,但覺雙手列缺、雙足伏兔並咽喉啞穴五處同時一麻,全身頓時失了氣力。手中彎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看周世峰與屈方寧時,二人也已定在原地,一個屈指欲發暗器,一個俯身欲拔匕首,姿勢僵硬怪異之極。


    柳雲歌五指拂動,如兜如攬,將周默一個斜飛的身子平平接住,交給楊采和。他對一旁呆若木雞的三人一眼也不瞧,徑自穿過崔玉梅與薛靈鵲,來到謝空迴麵前,伸手撫在他天靈蓋上,歎息道:“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屈方寧眼見他就要提掌擊落,心亂如麻,向地下那人嘶叫道:“快走!”苦於穴道受製,縱然竭盡全力,卻如何發得出聲來?


    隻見那人微微轉過頭來,對他釋然一笑,不閃不避,反將身迎了上去。


    柳雲歌掌力精湛,已臻化境。隻聽一聲淡若虛無的“嗤——”,柳雲歌掌中白霧驟然騰起,複絲絲散盡。謝空迴靜坐不動,額間一縷細血漸漸爬下,終於身子微微一斜,無聲無息地栽倒下去。


    屈方寧瞳孔瞬間收縮,顫聲道:“我叫你快走啊!”話語出口,才知啞穴已解。但此時出聲,卻已經太遲了。


    崔玉梅做夢也想不到他出手如此快法,見謝空迴一具屍體緩緩栽倒,一時兀自還不敢相信。佇立好一時間,才伸出枯木般的手指,探了探他脈搏。察覺他心跳唿吸全無,皮膚也漸漸冷去,這才醒悟過來:這個她恨了十多年的同門師兄、殺子仇人,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死透了。


    她大仇得報,按說應該滿心歡喜,從此無牽無掛,了此一生。但不知怎地,心中竟無絲毫痛快之感,勉強啞笑了幾聲,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薛靈鵲亦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在柳雲歌與謝空迴的屍身上來迴呆望了幾次,才突然以手捂臉,失聲痛哭起來。


    柳雲歌緩緩收迴手掌,神色晦暗不明。水邊一片死樣沉寂,唯有青袍鼓蕩之聲。


    正在此時,隻聽“啪、啪”幾聲清脆擊掌,從一團濃鬱的夜色中傳來,分外刺耳驚心。一個碎瓷片般嘎啞的聲音遙遙笑道:“好極,好極!柳掌門大義滅親,真是大快人心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聲音說來也奇怪,乍聽粗礪可怖,卻又帶著一絲古怪的嬌媚,兩者混淆,愈發磨人耳骨,令人齒酸。


    屈方寧猶在悲慟之中,聞言一陣莫名反感,暗想:“這聲音我曾經聽過的。那是誰?”隻是腦中昏沉沉的,一時卻想不起來。


    柳雲歌雙目微暝,道:“……這是我九華山門戶之事,你為何如此歡喜?”


    那聲音格格笑道:“我豈止是歡喜?今天這個日子,我要牢牢記在心裏,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啦!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想親眼看到你們自相殘殺,想看到飄逸如仙的柳掌門你,揮掌擊斃你心高氣傲的琴魔師弟的樣子……啊呀,殺個你死我活才好呢!嘻嘻嘻,哈哈哈!”


    這幾句話中充滿惡毒怨恨,聲音卻比之前更加媚意纏綿。若由不辨字音之人聽來,隻怕會麵紅耳熱也未可知。


    屈方寧身上一個激靈,剎那間想了起來:“年家鋪子!對,這是……年嬸!她怎麼在這裏?”


    此刻夜色正濃,水邊白霧中逐漸現出一個瘦朽人影,卻是那名在他軍營中煮湯燒肉的廚娘。隻見她一步三顫,風吹得倒,哪裏是年嬸那粗肥胖大、團圓如福餅的模樣?


    柳雲歌嘿然一笑,手執玉笛,向她迴過身來:“王姑娘……不,驚鸞仙子,一別多年,安然無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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