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福帶著車迎一行在白鹿鎮逛了一圈,車迎等人擺明了對那些圍起來的地方特別感興趣,巴福不帶他們,他們也要硬往那裏走。
巴福帶著幾個人哪裏攔得住這麼一幫子人,就被他們闖入了工坊中。
而就如車迎等人所料,那些被圍起來的地方果然就是工坊,有織布紡絲的,也有做成衣的。最裏麵的就是他們心心念念的造紙工坊。
車迎等人還發現唐博非常狡猾地把造紙工坊分成了幾塊,每塊地方幹活的人都不互通,隻做造紙的一部分,這樣就可以盡量防止造紙技術的外泄。
巴福幾次攔阻他們,說這裏隻有領主才能帶人來。
但車迎等人仗著人多、官大,壓根就沒把這個小小管家放在眼裏,硬是帶著人在工坊裏走來走去,還詢問裏麵幹活的人。
車迎知道他們的行為與強盜無疑,但造紙術太重要了,越是有眼光的人越是明白這薄薄一張紙承載了什麼。
三名書記員跟著車迎,把他們見到聽到的一切全都書寫甚至畫下來。
巴福阻攔時看了一眼,發現這三名書記員應該是被特別挑選出來的,拿著他們白鹿領生產的本子和筆,看到什麼都能完整地畫下來,畫的速度還特別快,畫得也特別好。
車迎自己也在做記錄,除了他以外,跟著他的官員隨從們也想記,但車迎眼睛瞪過來,所有人都不敢那麼明目張膽了,隻能靠記憶,能記多少是多少。
紙張買賣肯定要交給大公,但他們自己家族也可以試著做一做,現在不能賣,不代表以後也不能賣,哪怕隻是做出來自己家族用也好啊。
為此,闖進工坊的人一個個都成了最有研究精神的學者,車迎問那些工人的話,他們都聽得仔仔細細,恨不得一字不漏地全背下來。
“你們不知道造紙使用的原料?也不知道造紙的工序?”車迎皺眉。
“是的,大人,小的不敢隱瞞。”工頭低著頭,抖抖索索畢恭畢敬地迴答:“我們這裏隻負責裁剪已經做好的紙張,然後按照要求做成各種本子和畫卷。”
車迎見問工人再問不出什麼,又把巴福找來,詢問還有沒有其他工坊。
巴福一臉惱怒但又不得不強行壓抑的表情說道:“鄙人已經告訴過大人們,造紙這麼寶貴的技術,如果我們領主知道早已經獻給大公,我們也隻是購買了別人送來的紙張,再做二次加工,然後銷售而已。”
“那紙張是誰送來的?”車迎問。
巴福不想迴答,但在車迎的威逼下,隻能透露出一些:“鄙人也不知道,紙張的源頭隻有領主知曉。每次來送貨的人都乘坐著一艘大船,上次我們領主還一起乘坐那艘大船去了四塔郡。”
“哦?那船呢?還有那些帶來紙張的人呢?”
“不知道,他們乘船飛走了。”
“飛走?你說他們乘船飛走?往天上飛?”車迎吃驚。
巴福點頭,表情中混雜著驕傲和恐懼:“是的,那些人的領頭人是一名偉大的神眷者,他們得到神靈的指引,找到了我們白鹿領,還願意把紙張那麼寶貴的東西分享給我們領主,讓我們領主代為銷售。”
事情嚴重了。
車迎的表情變得嚴肅。
神眷者出現,這就表明對方一定出自很大的勢力。
“他們是哪裏人?”車迎問。
巴福搖頭:“鄙人不知,他們隻和領主說話,也隻有領主知道他們的來曆。”
車迎相信了。神眷者多麼高貴和稀少,這些人不是貴族就是一國之主,他們能和一個小小男爵說話就已經是折節下交,讓他們再和其他地位更低的人溝通,那根本不可能。
最終結果還是要等唐博迴來。
巴福主動邀請他們住進還沒建造好的城堡,車迎拒絕了,他們迴去了三樹城。
三樹城住起來多舒服啊,還可以購物。這個小破鎮子有什麼,城堡都還沒建造好。
車迎帶人離開時,還轉頭看了看那座不算高卻很險峻的灰石山,據說從灰石山過去就是紅山領。
不過灰石山往紅山領的路非常難走,路上連水源都難以找到,一般稅務官去紅山領都是從三樹城那邊的大路走。
車迎不知道的是,唐博現在就站在那座灰石山上看著他們。
車迎等人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隻不過利用致幻魔法陣擴大了視覺空間。
實際上車迎等人壓根就沒有走到白鹿領中心,他們隻到了白鹿領邊緣。
但他們隻要前往白鹿領,無論他們走哪條路,都會踏入幻陣,最終走到這裏。
而幻陣會讓他們看起來走直路,實際上卻在帶著他們繞圈圈,這會讓他們產生走了很遠的錯覺。
那座城堡和小鎮都是真的,城堡就是唐博和古鼎以後要居住的地方,也是白鹿領對外的第一戰爭堡壘,以後會慢慢擴建,直到把白鹿領整個北邊要道全部圍住。
小鎮裏的大量木屋則是給建築工人們的臨時住房。
那片隻有泥巴房的外圍則是白鹿領和三樹城的交界處,原本是一片小林子,唐博還曾經在這裏和三樹城人打了一架。
為了擴建和修路,唐博就派人把這片林子給推了,打算平整成田地,再修路。
知道綠麻城要派人過來,他們就在工人臨時住房的基礎上,又加蓋了一些泥坯房,這些泥坯房蓋了也不浪費,裏麵養著豬。如果有人去屋裏看,就說人和豬住在一起,這在現在也是很普通的事。
車迎迴頭看到的那座灰石山原本隻是一座小山包,隻是通過幻陣,讓人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大山。
真正的灰石山還遠著呢。
而車迎看到的那座灰石山後麵才是真正的白鹿領,繼續往南走才是白鹿領人居住的真白鹿鎮。
但車迎等人經過這一番探索,且全都是他們自己看到聽到,還受到了一定阻撓,這讓他們都認定他們看到的就是真的白鹿領。
另,白鹿領在綠麻城的記載中就是個直徑十千米的小領地,整個領地的麵積不過九十平方千米。
他們看到的那個小鎮加上前麵那片貧瘠土地,加起來也差不多就是那麼大。
至於造紙術沒找到這件事,雖然讓他們惱恨,但也不是太驚訝。
不管是車迎,還是其他人,包括綠麻大公本人,都不認為一個小小的、也許連通用字都認不全的白鹿領領主能發明出造紙術這麼偉大的技術。
四塔郡郡主安申和那邊的稅務官向綠麻大公告密,說白鹿領領主和藍稷公國勾結,綠麻大公就猜測那造紙術十有八九就來自藍稷公國。
甚至綠麻大公還猜到了藍稷公國擁有這樣的技術,卻瞞著其他人,隻私下販賣的原因。
一是為了在消息泄露前大賺一筆。
二是不想讓其他公國的人那麼快知道藍稷公國擁有了這樣的技術。
三則是利用紙張買賣來腐蝕其他公國的貴族,讓他們為藍稷公國所用,甚至讓那些貴族背叛自己的公國,投靠藍稷公國。
來之前,綠麻大公就和車迎密談過。
車迎通過自己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實做驗證,覺得大公的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
這藍稷公國(也許是其他國家)已經把手伸進了綠麻公國,而且其國力或在某方麵的技術已經遠超綠麻公國。
車迎迴到三樹城,立刻寫了一封信讓心腹快馬加鞭傳迴綠麻城,而他則繼續留在三樹城等待白鹿領領主歸來。
他一定要從唐博那裏詢問到給他提供紙張的遊商是誰、來自哪裏,哪怕是抓起來拷問也在所不惜,他來之前,已經得到大公可便宜行事的命令。
車迎還抽空去拜訪了三樹領領主古鼎,可惜沒見到麵。
據說這位少爺因為一直長不大,聽說屠魔教似乎有讓人長大的方法,他就帶人去找屠魔教了,已經出去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迴來。
目前三樹城的政務工作都是由一個叫皮傑的管事和一個叫洞林的管事在共同管理。
十天後,白鹿領的管家巴福終於帶來消息,說是找到他們領主了,他正在迴來的路上,如果快的話,明天就可以過來三樹城。
但這時車迎已經顧不上這個“好”消息,他正在為聯係不上大公派給他的三千士兵而焦慮不堪。
事情是兩天前發生的,他每隔一天都會派人去聯係後麵跟隨的三千士兵,保證聯絡暢通,隨時都能調派他們過來。
可兩天前,他派出去的人迴來說找不到那三千士兵了。
車迎大驚失色,讓人再去找。那可是三千士兵,怎麼會突然消失不見?
派出去的人剛又迴來了,還是說找不到。
車迎先是懷疑白鹿領唐博,但轉而自己就推翻了這個猜疑。
那可是綠麻大公手底下的三千精銳士兵,不是什麼農奴或農民組成的雜牌軍,那些士兵全都見過血,領軍者還是他們車家下一代最優秀的種子。
白鹿領能有什麼?
就算加上唐博帶迴來的一萬災民,他也不可能把那三千士兵都給殺光。
三千訓練有素的士兵對三萬隻握過鋤頭的普通人,除非出現奇跡,否則敗者絕對是後者。
而白鹿領有三萬人嗎?還要是三萬青壯。
如果不是白鹿領,那麼是誰?
車迎第二個想到的就是那個有神眷者的神秘遊商。
但對方為什麼要殺死那三千士兵?難道他們已經打算和綠麻公國撕破臉?
不管如何猜想,車迎還是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報給了綠麻城。
如果真有他國神眷者跑到綠麻公國來殺人,那綠麻城必須趕緊警惕起來並想出對策才行。
次日,管家巴福再次出現,滿臉抱歉地對車迎等人說:“我們領主一迴來就想來拜見諸位,但他打獵時受了重傷,這一路也是硬挺著迴來,迴來就倒下了。”
唐澤這個消失了一段時間又冒出來的家夥一聽這話,當即就跳起來:“什麼?我兒子受了重傷?快帶我去看他!”
車迎等人很瞧不起這個前白鹿領領主,他說找工頭,工頭不來,他自己去找,帶迴來的工頭和他們在那個小鎮見到的工頭是同一個人。
問唐澤知不知道紙張提供商,說不知道。問什麼都是他兒子負責此事,他隻管享受,真對他們一點用都沒有。
車迎滿肚子火氣,他感覺自從來到白鹿領後就事事不順,也壓根不相信管家的話,冷笑著說既然唐博不能起身,那不用他來拜見,他去見唐博就好。
管家為難,但他也無力抵抗,隻能帶著這些不懷好意的官員們前往那座還沒有建造好的城堡。
唐澤也跟上了。
車迎等人在城堡裏見到了重傷的唐博。
唐博看到他們,流露出淡淡的苦笑。
車迎看到唐博第一眼,愣了一下。
這個唐博竟然長得十分俊美,他的俊美非常符合時下流行的陰柔美,臉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極度蒼白,但臉上又帶著一點也許是因為發燒造成的嫣紅。
嘴唇更是紅得堪稱妖豔,挺直的鼻梁像是玉石,一雙眼睛宛如最深的冷水潭。
削短的黑發和修長的身軀給他帶來了一些男兒英氣,這讓所有看到他的人絕對不會去懷疑他的性別。
簡而言之,這樣的唐博非常符合時下人們心目中的貴族形象,也是貴族自己最喜歡最欣賞的那種充滿貴氣的美人。
有些對唐博帶著先入為主壞印象的人,看到這樣的唐博,心裏竟然產生了想要保他的想法。
“來人,給我換藥。”唐博在仆人的幫助下,坐起身,又吩咐道。
仆人沉默退下,過了一會兒,有人跟著仆人進來。
那是一名身上帶著草藥味的年輕男子。
男子對唐博行禮,打開隨身帶著的藥箱。
唐博在仆人幫助下退下外衫,露出胸前裹著的傷布。
“諸位,還請稍等。”唐博不冷不淡地說道。
這時車迎等人應該離開,但車迎沒動,其他人也就沒動。
唐博竟然也就當著這些人的麵,讓藥師給他解開裹傷藥布,重新給他的傷口清洗和上藥。
站得近的人都看到了唐博胸口上那一看就是被野獸抓出來的三條爪痕。
爪痕非常深,傷口顏色發黑,腫脹的爛肉擠出傷口,還有血絲不斷往下流。
藥師給唐博清洗傷口和換藥,唐博顯然疼得狠了,緊緊抓住了被麵,額頭更是冒出冷汗。
藥師體貼地給唐博一塊用布裹起來的木頭,讓唐博咬住。
唐博搖頭拒絕,一直硬忍到最後。
車迎都看得有點不忍心,這樣的傷勢如果說是故意弄出來的,那代價也太大了。
這種傷可不好治,不少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外傷,要不了多久就會高燒不退,然後人就這麼沒了。
等到藥師退下,唐博像是體力都耗盡了,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話都說不出來。
車迎也明白唐博為什麼要當著他們的麵換藥,直到此時才說道:“既然唐領主身體不適,那我等就過兩天再過來。”
唐博睜開眼睛,聲音冷冷淡淡地說:“不用,要說什麼就在今天,過兩天……我怕我撐不到那個時候。”
車迎皺眉。
唐澤撲上來就喊:“兒子啊,你要死了嗎?”
唐博聲音更冷:“我死了你不高興嗎?你可以把你的私生子帶迴來了。”
唐澤竟然迴道:“是呀,所以你最好能熬過去,否則你現在辛苦創建的一切,就都是其他人的了。”
車迎等人:“……”
唐博似乎不想再理睬這個父親,麵對車迎道:“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問吧。聽說綠麻城要給我們白鹿領加稅?可以啊,反正明年當領主的鬼知道是誰,你們隨便加。”
唐澤立刻道:“兒子,你可不能亂來,你死了,我還要過日子呢。”
車迎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直到房間裏隻剩下他和唐博,以及兩個侍候的仆人。
車迎在仆人送來的椅子上坐下,“你應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吧?”
唐博露出慘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我還知道有人想要殺了我滅口。”
車迎瞇眼,頓時坐直身體:“滅口?你是說給你提供紙張的商人?”
唐博閉了閉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但我原本不應該受這麼重的傷,而且傷我的東西絕不是野獸。”
“你知道什麼,最好現在都說出來,我可以把你的話都轉告給大公,也許你還可以繼續做你的領主,包括稅收也不會改變。”車迎正色道。
“……我需要保護。”唐博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不需要你們特別派人來保護我,隻要能保證我現在的領主之位和爵位,還有不讓其他領地攻打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那要看你說的內容是否值這個價值。”車迎微冷硬地道。
唐博摸了摸剛包紮好的傷口,臉上帶出恨意:“好,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我隻知道他們中有神眷者,他們在兩年前找到我,說要和我們白鹿領做一些交易,我看對方乘坐著一艘能飛的大船,當然想要和他們做交易……”
唐博說了很多,大意就是他也不清楚那些神秘遊商的來曆,但他們給他提供了很多紙張,讓他代為銷售。代價是讓他以白鹿領的名義購買大量奴隸轉賣給他們。
“那些四塔郡災民,你是不是也交易給了那些神秘遊商?”車迎眉頭緊皺。
唐博點頭:“我白鹿領就這麼大,也就這兩年賣紙才有一些餘錢,哪可能在冬天將近之時養活上萬災民?”
車迎已經信了九成。
唐博又恨聲道:“當時我以為是白鹿靈保佑,讓我認識了這樣富有的遊商,誰想到他們一開始就不懷好意,他們讓我幫他們賣紙,賺到的大頭都是他們的,還讓我給他們提供大量奴隸。結果現在倒黴的都是我白鹿領。我原本在今年初就想去綠麻城找大公說說這些神秘商人的事,但他們……給我下毒,威脅我不準泄露他們的消息,還逼迫我更大範圍地銷售紙張。”
車迎搖搖頭。他其實很理解唐博為什麼這樣做。一個貧瘠領地、沒怎麼見過世麵的小領主,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富裕商隊,自然是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表麵看,白鹿領也確實賺到了一些錢財。
至於這交易後麵牽扯到的政治方麵,一個偏遠小領主懂什麼?還不就傻傻地做了對方的探路石。
唐博又冷笑道:“後來看我沒用了,那些人又逼迫我帶他們去四塔郡。他們知道四塔郡遭了洪災的事,想到那裏大量購買奴隸,還想和四塔郡郡主搭上關係,我隻能帶他們過去。我想現在四塔郡郡主應該已經和他們合作上了。”
車迎嚴肅道:“你有什麼證據懷疑四塔郡郡主?”
唐博:“沒有。我就是推測。不過我曾經無意間聽到那些人說了一些事,他們似乎打算在我綠麻公國內搞出內亂,我不是他們聯係的第一個領主,我以前沒想明白,為什麼對方非要我大張旗鼓地賣紙。現在我明白了,他們隻是想用我來吸引大公的注意力,讓我來做擋箭牌,這樣他們才好私底下去和其他領主密謀其他更大的事情。不信,你們等著吧。”
車迎騰地站起,唐博說的事太重要。他必須馬上傳消息給大公!
唐博說完這些,精神氣也滅了,仆人扶著他躺倒。
車迎走前,迴頭看這個倒黴的年輕領主。看他那萬念俱消的灰敗模樣,就知道這俊美的年輕人恐怕活不了幾天了。
等車迎出來,其他人圍上來詢問情況,竟然還有人給唐博說情,說隻要唐博把造紙術上交給綠麻大公,可以讓他戴罪立功什麼的。
車迎現在哪還顧得了什麼造紙術,白鹿領增稅的事也全都放到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他從唐博那裏挖出來的消息趕緊傳迴綠麻城。
“迴綠麻城。”車迎下令。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現在就走?”
“對,現在就走!”想到那消失的三千士兵,車迎的直覺告訴他,再不走,也許就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