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遮掩了這座城市的一切詭異。
灰蝶飛向貨船上的提燈,一層層地貼在上麵,更多的鱗粉被它們抖落下來。
不止是那盞燈,很快整條船都在散發著藍紫色的光亮。
它就像一艘滿載著死者靈魂的鬼船,穿破濃霧,行駛在漆黑陰冷的冥河上。
可惜人類看不見這種光亮,也聽不到蝴蝶拍打翅膀的聲音。
隨著灰蝶數量變少,鬼船緩緩靠近岸邊,它沒有選擇任何一處碼頭,而是來到了一處排汙管道。
巨大的排汙管道口可以容納一艘小型貨船進入,管口的位置深入水下。
這裏曾經有一座工廠,但是後來被廢棄了,就連管道也鏽跡斑斑,布滿了各種可疑的汙漬。
“嘩啦啦。”
螺旋槳攪動著河水,推動著貨船深入排汙管道。
管道越來越狹窄。
貨船頂棚已經跟四壁發生了輕微刮擦,這聲音迴蕩在管道裏,像是一頭怪物喉嚨深處發出的吞咽聲響。
眼看這條船即將被管道擠得四分五裂時,船身忽然往下一沉——
前方豁然開朗,水流推動著這條鬼船衝進了一處廢棄的廠房。
這裏已經不知道被廢棄了多少年,有一半一直泡在水裏,四麵牆壁生出了黑綠色的發亮苔蘚,包著鐵皮的木梁橫倒在水中,輪船顯然無法繼續前進了。
貨船順勢撞了一下木梁,然後緩慢地停止。
這時,船身黏著的鱗粉已經被排汙管道“磨”沒了一半。
“到了。”
船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一群披著厚重黑袍的人走出船艙。
最前麵的人取下了掛在船頭的提燈,這個光源照亮了他的麵孔——就像黑灰色的骷髏,眼睛部位還反射著光。
等到提燈移開一些,這才看清他隻是戴了一個防毒麵具,外麵的黑色皮膜已經掉皮了,口鼻部位的唿吸金屬蓋也是鏽跡斑斑,他的頭發也被裹在了皮帽裏,手上是屠夫喜歡用的長魚皮手套,黑袍下麵的雙腳穿著高筒膠鞋。
不止是他,其他人都是這副裝扮。
仿佛不是在深夜來到一處廢棄工廠,而是穿行在毒氣彌漫的戰場壕溝裏。
詹森:“……”
他站在高處的木梁上,俯視著這一行看起來像是要進行神秘儀式,卻又穿得“非常現代”的人。
詹森沒見過防毒麵具,但是記憶裏有中世紀醫生使用的鳥嘴麵具。
那些長長的鳥嘴裏裝著藥草,以及醫生認為可以防止瘟疫的東西。
異教徒也用鳥嘴麵具來保護自己,用來隔絕惡魔攜帶的劇毒氣息,神秘學者認為這種麵具隻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肉體傷害,無法抵禦精神汙染。
不過,跟邪神發生“接觸”的時候,肯定有比沒有好啦。
所以鳥嘴麵具一度盛行,甚至有一些不了解也不關注人類的邪神,以為人類就長這樣呢。
——就像水果外麵有一層皮,裏麵是肉,人臉外麵一層殼不是很正常?
這殼上還有一個尖嘴,是人類儲存氣味的器官。
人類喜歡氣味,就像某些鳥類收集閃光又顯眼的東西,喜歡采集植物。
鳥嘴麵具裏那些幹枯的花瓣、樹枝、或者植物磨碎的粉末,不就是這個作用嗎?
詹森的“人類遊戲學”造詣很高,他不會產生這種錯誤認識,所以在看到這種下半張臉像豬嘴的防毒麵具時,很快就猜到了這玩意的用途。
玻璃取代了鳥嘴麵具眼睛部位的孔隙,結實耐摔的金屬蓋取代了容易折斷的鳥嘴……
詹森看了一眼周圍空氣裏漂浮的鱗粉,覺得人類的新發明還挺有意思。
這裏已經接近灰蝶的巢穴。
一些混亂汙濁的力量遊蕩在周圍,如果那條貨船上沒有沾染“蝴蝶鱗粉”根本無法進入這個廢棄工廠,即使是現在,這群人也是依靠著手裏的提燈,才避免了被汙濁之力影響。
詹森忽然把目光落在了隊伍最後的那個人身上。
雖然都是嚴嚴實實看不到麵孔的裝扮,但是這個人吧,就是很不一樣。
不管是黑袍、防毒麵具,還是提燈與鱗粉,都蓋不住他自身的“光亮”。
這光亮來自靈魂,象征著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意誌力,就像混雜在石子裏的珍珠。
——眼瞎了才會看不到。
怎麼迴事?
為我辦事的偵探為什麼要去別的邪神巢穴送死?
死了要去哪裏再找一個很有能力,還不會發瘋的偵探?
詹森一提手杖,身體往前躍下,漆黑的外套大衣向後飄動,他落在一處堆起的碎石上,輕得就像一根羽毛,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些提燈的照明範圍有限。
藏在黑袍與防毒麵具的人能聽到的最響聲音,就是自己緊張的唿吸聲,唿哧唿哧地迴蕩在耳邊。
防毒麵具上的玻璃很厚,這家廢棄工廠裏又不幹淨,沒走一會就沾染到了不明的粉末顆粒,這讓視線變得更模糊了,腳下的路也不好走,都是堆在水麵上方的垃圾與破磚,稍微不注意就會滑倒。
所以隊伍的前進速度很緩慢,也沒有人說話。
詹森無視黑暗,他在廢墟上行走,如履平地。
他不能直接出現在這些人麵前,這些邪神信徒肯定能看到他。
現在還不能驚動這些家夥。
詹森需要這些人類為自己遮掩氣息,隱藏他的蹤跡。
詹森精準地踩在提燈的照明範圍之外,他能感覺到這些人的興奮與恐懼——什麼樣的防護都不能遮住靈魂波動,也蓋不住強烈的情緒,恐懼永遠都是其中最鮮亮的色彩。
詹森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人類為什麼會冒險選擇接近邪神。
為了竊取神靈的一絲力量。
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換取在群體之中更高的位置。
人類沉迷這樣的冒險。
無法拒絕這種冒險可能帶來的巨大收益。
沉默的隊伍在廢棄的工廠裏越走越深,漸漸開始深入地底。
那顯然不是正常挖掘出來的通道,牆壁粗糙,不停地滲水。
“啪啪”的腳步聲迴蕩在廢墟裏,積水已經到了小腿高度。
隊伍經過一個拐彎處,詹森伸出手,準確地把隊伍最後麵的那個人“帶”到了旁邊一個凹陷的坑壁裏。
他的力氣很大,對人來說,就像是黑暗裏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怪物——長長的舌頭搭住了獵物肩膀,獵物完全無法抵抗地“翻”了兩圈,被迫滑進怪物藏身的巢穴。
“哢。”
子彈上膛的聲音。
詹森神情平靜地看著抵在自己腦門上的木倉。
黑袍麵具人:“……”
那光潔的皮膚裏冒出幾縷細黑的觸須,沿著木倉口蠕動。
防毒麵具後麵的眼睛劇烈抽搐,約翰飛一般地收迴了武器,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怎麼是你?”
“我也想問這句話。”
詹森撫摸額頭,當他鬆開手的時候,那些跟羊絨一樣細小的觸須就消失了。
“低聲說話可以,別取下麵具。”詹森提醒。
“我當然不敢,這裏到處都在發光,藍瑩瑩的光,跟墳墓裏的鬼火似的。”
約翰鬱悶地說,他又看了一眼手裏的提燈,十分嫌棄地說,“這到底是什麼?”
詹森低聲說:“是蝴蝶的鱗粉,人類肉眼看不到,不過紫外燈能照出來。”
約翰震驚:“你知道紫外燈?”
這玩意在倫敦大學的實驗室裏才能找到,後來被發現可以用來偵破案件,發現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液體汙漬,所以蘇格蘭場與偵探同行們才會知道,連約翰都隻是見過,根本沒用過這東西。
“我很喜歡人類的圖書館。”詹森迴答。
約翰:“……”
約翰當然不知道詹森喜歡圖書館是因為那裏具備無人打擾的優點,他覺得這位邪神挺可怕的。
一個願意學習人類知識,不是看愛情小說,而是閱讀科學知識的邪神……這是想要做什麼啊?顛覆人類社會嗎?可是邪神不用學習也能搞死人類吧!
約翰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他隻是一個在倫敦混日子的蹩腳偵探,拯救世界這樣的大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就是收點委托費,做點很普通的偵探工作,搜集情報啊幫忙找人啊。
——搜集林德·布蘭登的犯罪證據與布蘭登家的產業,這屬於搜集情報。
——幫一個邪神找意中人,本質上還是幫忙找人。
邏輯通順,沒毛病。
約翰決定關心眼前的異象:“等等,你說紫外燈才能照出來,這盞燈又不是,我為什麼能看見?是因為我接觸的神秘太多嗎?還有這些在空氣裏亂七八糟遊蕩的紫色細線是什麼?蝴蝶吐出的絲?”
“是的,這裏潛伏著一隻形態跟蝴蝶有關的邪神。”詹森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說,“是這座城市自己誕生的,不是我帶來的。”
“呃!”
約翰正想問為什麼邪神都紛紛跑來倫敦呢。
“蓋密爾說過,讓我注意看不到的蝴蝶……”
“他說過?你們單獨見過麵?”
詹森抬了抬眉毛,有些意外。
看來蓋密爾也知道自己需要這個偵探,還專門提醒了偵探,不要找死。
但是——
你為什麼還是找死了呢?
詹森用藍寶石手杖點了點潮濕發黑的地麵,麵無表情地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了想詹森的心情,大概是行軍途中發現了眼熟的流浪狗,這隻狗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要去敵軍陣地踩地雷陣
詹森:……
詹森:蓋密爾都說了,注意蝴蝶,你怎麼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