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卡車沿著石子鋪成的臨時路麵,艱難地開上了海堤。
車後鬥裏裝著各種沉重的挖掘工具,還有一些物資補給。
海堤的寬度隻能容納一輛卡車通過。如果車技不好,就會一路翻車滾進海裏。
司機大力地摁著喇叭,聽到聲音的人紛紛跳到堤壩旁邊的傾斜坡麵上躲避。
“shit!”
司機看到車前麵還有一個人低著頭在走,似乎沒聽到喇叭聲。
他從根本沒裝玻璃的側麵車窗探出了腦袋,大聲喊:“快讓開!”
結果那個人沒有任何反應。
路邊一個扛著箱子的黑人跳上海堤,快速地把人拽了下去。
“你喝了多少酒?”司機憤怒地罵。
胡安神情恍惚,臉色發白,看起來確實很像宿醉未醒。
可是胡安的黑人助手知道,這位測繪師不僅沒有酗酒,連一杯啤酒都沒喝過。
尼克伸出手,在胡安眼前用力地晃了晃,終於看到後者眼神慢慢聚焦,像是大夢初醒。
“聽著,胡安,你應該去見醫生,今天你一直在發燒。”
“低燒!”胡安有氣無力地糾正,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塵,焦躁地抓著頭發,“我已經吃藥了,是我隨身藥箱裏的抗生素,我保證明天就能恢複精力。”
“可是……”
黑人尼克還想繼續勸說,胡安抓住他的手臂,加重語氣強調:“我隻是吹了一晚上冷風,頭痛發燒,沒有嘔吐,沒有腹瀉,不是什麼要命的傳染病,我迴帳篷睡一覺就好了。”
尼克想了想,覺得也對。
胡安的異常可能就是那什麼“藥效”導致的。
畢竟胡安沒有別的癥狀,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來叫你。”尼克把胡安送到了帳篷門口。
作為考古團隊裏的測繪師,胡安有一頂單獨的帳篷,供他放置那些工具與圖紙。
胡安雖然腦袋昏昏沉沉,但還記得拿出錢包,付給了尼克一筆錢。
尼克嚇得推拒:“我們被雇傭來幹活,酬勞是政府發的,不需要你再給了。”
“拿著,這是今天賣出的那個羅盤的錢,我們平分。”
胡安看著局促的尼克,大聲說,“那個政府派來負責工人薪水與財務的家夥我昨天見到了,一看就是個混蛋。明明是日結的薪水,結果到現在工人們隻拿到第一天的報酬,明天我要去找博士說說這個問題。”
“謝謝。”
尼克表情複雜,他默默地接過鈔票,低頭走出了帳篷。
胡安拉下帳篷的簾子,脫掉沾滿沙粒與泥巴的外套,抬頭就看到了在臺燈附近打轉的飛蟲。
“真該死!”
胡安手忙腳亂地去找驅蟲藥與殺蟲劑。
他不怕感冒發燒,但很怕各種熱帶疫病,科學雜誌早就說過,那些是蚊蟲傳播的。
忽然,胡安的手停住了。
他在背包裏摸到一個鏈子拴掛的東西。
胡安慢慢把東西拽出來,映入眼簾的是明晃晃的金色。
“啪。”
胡安手指一鬆,羅盤落在了地上。
他的唿吸變得粗重,雙手忍不住抱住了腦袋,陷入深深的迷惑。
——賣出去的羅盤怎麼又迴來了?
雖然他在發燒,有些精神恍惚,但是他絕對不會記錯。
這個羅盤,他在今天上午賣給了一個古董商人。
牙買加政府雇傭海下考古學家挖掘海盜寶藏的事已經登上了歐洲報紙,自然有很多“蒼蠅”聞著味道飛到了這裏。這個古董商人就是其中之一,他會收購一些當地的藝術品,然後仿造加工成所謂的海盜寶藏,賣給那些鈔票太多的美國收藏家們。
胡安很懂這裏麵的套路,所以他給羅盤編造了一個故事,說這是某個英國探險家的遺物,吹得跟真的一樣。
那個古董商人表麵上笑哈哈的,其實根本不信胡安的故事,也不會去查證那個探險家的名字,他拿到東西之後肯定會把羅盤外殼上的年份與倫敦的店鋪地址磨掉,再做舊,偽造成大航海時期的古董。
還會給這個奇特的羅盤編一個“海盜傳說”,譬如長生不老泉、人魚之類的故事,否則要怎麼解釋羅盤裏不是指針,而是一個水晶球呢?肯定是要在特殊的日期,用特殊的方法,水晶球會折射出一副神秘地圖啦!
那就是通往傳說之地的路徑!
這種故事發展,隨手翻一本冒險小說或者科幻小說就能找到。(注)
胡安當然不會相信,從他毫不猶豫決定賣掉羅盤的行為就能看出,他信仰科學。
然而此刻,胡安遇到了一個科學難以解釋的問題。
羅盤怎麼迴來了?
胡安抓起錢包,數了一遍鈔票。
沒錯,加上剛才付給黑人助手尼克的錢,古董商人收購羅盤的錢還在他口袋裏呢!
胡安摸著微微發燙的額頭,一屁股坐在折疊凳上,看著錢包與羅盤發呆。
——難道羅盤是尼克偷迴來的?
胡安迴憶著剛才尼克的表情,發現自己腦袋越來越沉,根本沒法思考問題。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沒法控製身體。
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裏,他好像抓住了一個東西,擱在手裏沉甸甸的,還在閃光。
***
“咕嚕嚕。”
胡安感到自己嘴裏冒出一串氣泡。
他被嗆醒了。
海水刺得他眼睛疼痛,他奮力劃動手臂浮出了海麵。
遠處是港口,似乎還有船。
陽光強烈,胡安沒法看清那裏的情況,隻能盡量放鬆身體,借助海水的浮力踢蹬出一片水花。
這時他感覺到右手纏著什麼東西。
“呃?”
胡安呆呆地看著金鏈拴掛的羅盤。
羅盤在他的手裏不停地震顫,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似的。
胡安驚慌地移開手指,隻聽“哢”的一聲,羅盤自動打開了。
那顆奇怪的水晶球亮了起來,比電燈還要亮。
胡安張大了嘴,他想也不想,拚命扯著鏈子要扔掉這個羅盤。
【有趣。】
一個詭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胡安迅速扭頭。
他的視野殘餘著幾條黑紅交織的花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來自靈魂深處戰栗感告訴胡安,那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東西,他不應該知道,也不應該看見。
【人類……這股力量……你是蓋密爾弄來的……】
不可名狀的未知語言,像螞蟻一樣在血管裏爬動。
越是不想聽,就越無法抗拒這種感覺。
胡安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他恐懼地大喊,卻聽不到自己發出的聲音。
高牆一般的巨浪把他卷了起來,向著海岸線推去。
胡安沒看到,掀起巨浪的一條龐大的座頭鯨,黝黑的脊背上還坐著一個人。
“古柯羅!”
蓋密爾衝到半途就變為了陰影狀態,詹森落在了海麵上。
海水迅速結冰。
魔毯幹脆衝出了海麵,奇異地懸浮在半空中,這次是真的像天方夜譚裏的飛毯。
蓋密爾化作的陰影伸出“利爪”與“獠牙”,追殺魔毯。
詹森:“……”
這一幕他在北極已經看過了。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情況,但是速度、力量都縮減了無數倍。
毀天滅地的恐怖聲勢蕩然無存,擾亂法則混淆秩序的力量一點不剩,身體不能帶起殘影,空氣沒有撕裂的哀鳴聲,也就是下方的海水起起伏伏,飛濺出一點水花,勉強算是給了兩位古神的麵子。
“噗。”詹森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飛快地抬頭看天,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陰影與魔毯:“……”
兩個古神憤怒地瞪視對方,心裏卻知道,眼前的情況變了,根本輪不著祂們打架。
“詹森!”蓋密爾喊自己的外援。
他打不死古柯羅,詹森還不能嗎?
“你敢讓那個新神靠近?”古柯羅一個翻身,亮出魔毯條紋身體下方隱藏的兩根白色柱體。
詹森下意識地閉眼,蓋密爾氣得去踹。
力量被壓製的古柯羅,仍然具有紮誰誰懷孕的可怕技能。
“我能凍結你……”
詹森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感覺到了灰蝶的力量,他立刻盯著被魔毯保護在腹部的那層白絲。
“你找到了灰蝶?”詹森頭痛地問。
古柯羅冷笑:“在我發現力量被壓製之後,我就察覺到了這裏空間的不尋常之處。以我的天賦能力,可以輕易地發現你們的落點,我當然選擇尋找灰蝶。”
找詹森?打不過新神!
找蓋密爾?兩個可憐的邪神,打了沒意義!
先去撿沒腦子的灰蝶。
古柯羅得意地展示那層繭裹著的灰蝶,如果詹森試圖攻擊祂,就會引起灰蝶的反擊。
“……灰蝶對你們的氣息可是非常憎惡。”魔毯隨意翻卷著軀體,很有深意地說。
確實,之前在北極深海受傷再次鑽進裏的灰蝶理應是休眠狀態,卻在感覺到外界氣息之後,發出了憤怒的鳴叫。
詹森、蓋密爾:“……”
除了北極的事,三十年前他們在倫敦揍過灰蝶。
即使沒有腦子的邪神,也會記住仇人的。
“怎麼樣,我們各退一步?”古柯羅狡猾地說。
祂故意拖長音調,語氣浮誇地驚歎,“你們是怎麼把一個螞蟻拉進這個時間裂縫的?”
詹森下意識地望向岸邊,剛才的海浪是蓋密爾借助巨鯨化身掀起的,不是邪神的力量,倒是不用擔心會淹死那個人類,隻是——
“羅盤應該帶著他在夢境裏與我們相見,怎麼會帶著他整個人來了?”
詹森想不明白。
他決定還是去看看那個人類。
港口一片狼藉,海浪衝上堤岸,推翻了一部分箱子,還讓很多帆船互相撞擊。
這些帆船有一半都是海盜船,就算不是也攜帶了炮彈,撞擊之後彈藥庫炸了。
詹森趕迴來,寒冰瞬間凍結了這些東倒西歪燃燒著的船。
蓋密爾急忙把還完整的船“推”到碼頭的另外一邊。
“不見了?”
詹森沒有感覺到羅盤的存在,滿腹疑惑。
“那個人類迴到了原本的時空。”
魔毯慢吞吞地遊過來,爬上一條殘破的船,祂的身體覆蓋過的船體無聲地腐朽、開裂,那些靜止的船員紛紛變成了幹癟的屍體。
這不是古柯羅在進食,而是灰蝶。
詹森警惕地盯著祂。
“不要緊張,我們都想要迴到時間正軌,脫離這個時間縫隙,不是嗎?我們應該聯手,而你們應該答應我。”
古柯羅陰冷又狡猾地說,“如果你們拒絕了我的善意,等到下次那個人類再出現時,你說我跟厄法諾迪爾,誰先出現在那個人類身邊?”
“閉嘴!”蓋密爾很憤怒,他不喜歡古柯羅叫詹森的真名。
古柯羅冷笑:“我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可是仍然擁有天賦,我可以第一時間感覺到那個人類的存在,而殺死一個人類非常簡單。也許你們可以‘拐’第二個生物進入時間裂縫,而我會繼續殺,直到你們同意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