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的高大喬木在飛行器下方組成一片樹海, 品種錯落，但大部分樹種的葉片寬大柔嫩, 正發出鮮紅嫩黃的枝葉，飛行器卷起的狂風在樹海中掀起陣陣波濤。


    依照考察團天文學者的計算，當下距離地球晝夜平分的春分日還有十三天，但飛行器測溫顯示外部均溫已達到二十攝氏度。


    在林緒的印象中，基地附近原是被耐寒的針葉林圍繞，現在卻全部換了個模樣。


    三千年來，地球正在逐漸升溫，極地冰川融化，淹沒眾多沿海城市遺跡，原本處於內陸的東大區總基地也變得臨海，在高空中遠望出去，天際邊有一抹大海的幽藍。


    誰能想得到, 當年末世基地中的每一次後勤會議上, 最讓林緒等人頭疼的問題會是在冷酷的核冬天裏, 要從何處得來基地取暖所需能源。


    比喪屍更可怕、也更能摧毀人類文明的，是出自人類之手的熱核戰爭。


    早在喪屍出現前, 人類間的戰爭就已經打響, 一開始是局部熱戰，隨後事端急劇擴大, 整個世界被卷入其中, 當第一根手指按下核按鈕時, 就注定了更多的恐怖武器會被投放。


    大量□□煙塵彌漫在地球上空, 灰燼遮蔽太陽, 作物、植物、動物在核冬天的低溫裏相繼死去, 高消耗戰爭帶來的資源短缺不會澆熄燃燒的戰火, 隻會讓爭奪愈演愈烈，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被投入戰爭機器中，一切仿佛看不到盡頭。


    直到喪屍病毒和動植物異變打破這一惡性循環，舊有的戰爭集團被推翻，僅存的人類停止對彼此的殺戮，開始協力對抗喪屍與變異——很難說清這到底是救贖，還是對人類的最終懲戒。


    痛苦與絕望仍在蔓延，北大區總基地與各基地高層共享他們找到的舊集團殘餘資料，資料中記載了喪屍危機的成因——戰爭中的一方想要打造生物武器，但實驗泄露，不成熟的危險感染源導致人類變異。


    峰會之上，各基地高層共同簽署協議，在喪屍危機解除之前，他們將絕對保守這一秘密。


    公開它，的確能將暗處蠢蠢欲動以期複辟的舊集團在合理性上完全摧毀，不會再有人質疑基地的政治組織形態。


    但困頓之中的人類的心靈此時已經不能夠承受再一把痛苦之火，被告知一切毀滅皆因自身的貪婪與瘋狂而起。


    人類需要的是新生的希望。


    三千年後的溫暖春日裏，樹木發出新的枝椏，白鳥驚飛，羽翅閃爍著柔和的光華。


    密林之中，脈脈湖水如同一塊巨大的綠鬆石，平躺在山川間，被微風吹皺。


    從飛行器中望下去，這一區域已經完全看不出人類文明的痕跡，由於植被過於茂盛，飛行器無法尋找到合適的降落位置，海因裏希開啟自動懸停模式將飛行器留在空中，兩人依靠速降繩索降落地表。


    地球的重力小於帝國標準重力，剛踏上鬆軟的泥土和草苔，林緒和海因裏希適應了一會才能正常行走。


    森林間一片寂靜，懸停模式的飛行器噪聲近乎於無，耳畔隻剩下穿林打葉的山間微風。


    林緒掃了一眼這個狀態近乎原始的森林，和海因裏希一起向目的地湖泊走去，隨著腳步靠近，隔離服探測器上顯示的輻射數值開始升高，當兩人在湖岸邊停下時，探測器發出銳聲警報，“高輻射值，請謹慎靠近。”


    湖水依舊碧藍而平靜。


    “這是什麼地方？”海因裏希看向林緒。


    “……人類文明遺跡。”林緒注視著湖麵，碧藍的湖水映照著藍天，深不見底，但自然狀態下，不可能出現一個輻射值超過四周上百倍的湖泊。


    無論此處是不是曾經的基地，這片區域一定發生過什麼。


    林緒還想繼續向前，卻被海因裏希一把抓住手臂：“你要做什麼？”


    林緒迴頭一眼，皺了皺眉，“我需要下去看看，確認湖底情況。”


    他聽上去平淡而嚴肅，仿佛跳進一潭輻射超標、深不可測的湖水是一項再正常不過的日常工作，當海因裏希把林緒拖迴身邊時，林緒還在用疑惑的眼神詢問。


    “湖底情況未知。”


    林緒迴答：“是，我知道。”如果一望見底，他還下去做什麼？


    “你……”海因裏希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林緒的迴答，記憶中，林緒似乎的確總在赤手空拳地應對危機，無論是在白銀要塞還是在沙星，“飛行器上有深水探測設備，你不用親自下去。”


    “哦……好。”


    攔住林緒的海因裏希鬆了口氣，用光腦聯絡飛行器，讓ai將球形深水探測器放入湖中，探測球入水時激起浪花和一圈圈散至河岸的波紋，迅速隱沒於水中。


    林緒往海因裏希的方向又靠了幾步，探頭去看光屏上探測器傳迴的畫麵和數據。


    隨著湖水深度增加，自然陽光射入帶來的亮度逐漸降低，探測器自動開啟照明模式，光束穿透湖水向四麵散開。


    湖水幹淨極了，探測器降到水下三十米的路程中，林緒沒有看到任何水生動植物的蹤影。


    這現象不難理解，越往湖泊深處，輻射強度越高，很難有生命在這種極端條件下存活，而且目前沒有發現有注入湖泊的徑流，水中缺乏維持生命的營養物質。


    這是一汪清澈、寧靜的死水。


    畫麵中忽然覆蓋上一層煙塵，探測器的下落停止，數值顯示此處湖水深度117米。


    輻射值激增，甚至對探測器的電子構件產生影響，畫麵閃了閃。


    等待水中的塵土穩定後，畫麵恢複清明，但除了湖底的淤泥和沙石，什麼也沒有。


    海因裏希問：“水裏應該有什麼嗎？”


    林緒看起來非常明確，甚至是固執地認為這一區域有過什麼。


    “嗯。117米……”林緒念叨著，“有辦法查看淤泥層以下的狀況嗎？”


    基地建築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結合下陷的地形和湖中異常的輻射值，林緒猜測這裏可能發生過一場爆炸。


    敵襲？還是內部危機？


    他記得當年的熱核戰爭後，為抵擋地表殘餘的核輻射對普通人類的危害，基地建築的地下部分最深處達到150米。


    “可檢測地麵以下是否還有空間。”海因裏希開啟探測器的進一步程序，很快，探測器返迴的數據顯示，淤泥之下還有空間，不等林緒再提問，海因裏希主動問道，“需要挖開嗎？”


    林緒想了想，“挖。”-


    接到命令後，阿諾德駕駛另一架飛行器運來三臺智能鑽探挖掘設備投入湖中林緒指定的位置，按照探測數據計算，三臺設備需要三十五個小時到達地下空間。


    他們不得不等待。


    一圈又一圈漣漪從湖心散開，海因裏希取了一試管湖水，讓阿諾德帶迴去檢驗生物量。


    林緒在湖邊站了一會，問海因裏希要不要去森林裏逛逛。


    距離該地區太陽落山還有三個小時，正是一天中最溫暖的的時刻，綠葉發華滋，地球深林的景象是首都星上的人造林所不能擁有的。


    海因裏希在林緒灰眸中裏點了點頭。


    兩人在林間並肩而行，濕潤溫暖的森林中物種格外豐富，海因裏希不止一次抓到被驚醒的蛇類，林緒教他認過品種後，他再把蛇拋遠，以免它們咬人。


    海因裏希忽然問：“林緒，你很喜歡卡卡拉莫平原的環境嗎？”


    “怎麼了？”


    “我在想，等你找到答案，一切結束後，會去哪裏。”


    林緒對宇宙星辰沒有強烈的熱愛和激情，與此相反，穿行在自然之中似乎讓他看上去更放鬆，那麼等一切結束後，海因裏希把林緒拐上維多利亞號的理由就不成立了。


    “我……”林緒正想說他沒有多餘的存款，如果不住卡卡拉莫平原上的那套房子，他就隻能去邊區占山為王了，但又忽然想起，瑪麗安娜留給他的財富足夠他買下一顆星球，可選擇越多，越讓人沒有頭緒。


    “戈德裏克——那位經營航運公司的戈德裏克，他說可能會在地球和愛因斯坦星係間建立民用航線，或許我可以留在地球。”


    “重新在地球建立起城市需要一段時間，在這之前，你……”可不可以留在維多利亞號？


    海因裏希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林緒忽然拉住他的手臂。


    “怎麼了？”


    林緒偏著耳朵凝神，突然嚴肅的麵容刺破輕鬆的郊遊氣氛，“剛才有一道聲音……”


    兩人行走在林木間，除了被清風送來的葉浪和鳥鳴，作戰靴踏在青苔與樹枝上時，也會發出細碎的聲響。


    但剛才的聲音不是其中任何一種，倒像是…倒像是玻璃破碎。無機玻璃需要上百萬年才能降解，森林中有人類遺留的玻璃製品不足為奇。


    可林緒隱隱有一種預感，刺得他太陽穴直跳，“你抬腳，後退一步。”


    海因裏希按照林緒的要求向反方向退開一步，露出腳下雜草叢生的地表，海因裏希本身的體重再加上動力外骨骼重量，足夠壓彎草葉，留下一個痕跡深深的腳印。


    就在腳印之中，一團碎成幾塊的透明石塊正散發著橙黃色光芒，某種像是光、又像是液體的東西從碎塊中流出，滲進倒伏的草葉間，一根褐綠色的足有人手腕粗的藤蔓蠕動中，將碎塊中的東西全部吸收。


    海因裏希順著藤蔓，一直望向視線所不及處也沒有找到這種植物的本體。


    林緒瞳孔猛縮，衝海因裏希吼道：“立刻退後！！”


    他在海因裏希還沒反應過來時，一腳把海因裏希從藤蔓範圍中踹出去，橙黃色液體被全部吸收，碎石變成易碎的灰□□塵聚集物。


    忽然藤蔓一掀，粉塵四散在空氣中，粗壯的藤蔓如同有生命的觸手般襲向離它最近的林緒。


    林緒迅速躍起，避開破空而來的藤蔓，他身後的樹幹被藤蔓一斬而斷！


    是晶核和a級變異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