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緒從嚴遠的房間裏帶出了兩本筆記本, 這兩本本子的封皮摸起來像某種聚酯纖維，隨著時間老化褪色, 但整體完好。除了之前翻過的一本，林緒又把剩下一本打開，發現裏麵的字跡保存地更加鮮明。


    字跡邊緣有侵染的細微痕跡，是用鋼筆寫的，可能用的是碳素墨水，避免字跡褪色。


    本筆記內容對嚴遠來說非常重要。


    但林緒小心地捏著發黃發脆的紙張翻看，這本筆記裏的嚴遠的字跡依舊潦草不清，還配有許多複雜帶標記的手繪圖案。


    這大概是嚴遠用來思考設計某種東西時使用的草稿本，對他來說，隻要自己能夠讀懂裏麵的內容就夠了。


    本子裏的草圖看起來像是無數長了觸須的六邊形，六邊形之間被更多的觸須連接，嚴遠在邊角裏留下許多複雜的計算式, 這些算式被他反複塗抹修改過, 但最終都得出了答案。


    “這些圖案看起來像是神經突觸。”海因裏希在林緒身邊說, “可以之後交給周平波分析。”


    神經突觸？嚴遠在研究大腦嗎？


    林緒隻記得嚴遠作為總醫師的助手，在變異體基因實驗上知識豐富。不過林緒自己對生物學知識了解不多, 隻能按照海因裏希的建議, 出去以後把筆記本交給周平波分析。


    他再次打開之前翻閱過的另一本筆記，快速翻閱一遍後確認每段文字前都有日期標注, 應該是一本日記。


    林緒瞇著眼睛仔細分辨日記最開頭的年份標記：“2087年……3月11日。”


    翻到結尾, “2089年, 4月5日。”


    “這是古地球的紀年法？”海因裏希立刻反應過來。


    “對。”林緒說, “大約在這個世紀中葉, 地球爆發全球性核戰爭, 之後是生物變異導致的末世, 我是在2067年六月離開地球，那時候東大區的人類幸存者還在使用湖泊下的舊基地。”


    海因裏希抿著唇，從背包中取出之前在保險櫃中找到的肖像畫，遞給林緒，“筆記本的主人，他見過你。”


    “嗯，我也認識他。”


    林緒接過來，畫紙右下角的簽名也是是嚴遠。


    但畫中的內容著實讓林緒驚訝，他記得嚴遠似乎是會畫畫的，這主要表現在他對變異生物栩栩如生的手繪記錄上。


    但嚴遠為什麼會畫自己？


    還畫了不同視角，對細節的強調甚至壓倒了繪畫創作中的虛實結合原則，表情姿態分毫畢現。


    畫中的林緒穿著基地文職人員的製服，身材比他接受改造後消瘦些，更加接近林緒過去的樣貌。


    嚴遠在基地出生長大，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他或許遠遠見過林緒林首長，但在改造開始前，兩人沒有什麼麵對麵的交集。


    但這是林緒一晃神的感覺，再仔細一看，畫中人隻是穿著文職製服，麵容比林緒那時候要年輕許多，更像基因改造後的狀態。


    這不是一張寫實畫。


    “他叫嚴遠，是一位醫生。”林緒因疑惑和審視皺起眉，“曾經和另一位醫生一起負責我的基因改造工作。我之前說我是人類，是因為我出生時是人類，但後來接受了深海變異基因改造才長出魚尾。


    “嚴遠最後記下的內容是：‘就剩…就剩我們三個人了。明天早……上不吃早飯，空腹離開。’”


    嚴遠的字跡讓林緒辨認困難，必須努力去猜他的連筆和省略筆畫，翻譯起來有些卡頓。


    “空腹…空腹進入培養艙嗎？”海因裏希說，“他們是主動進去的。”


    林緒嚴肅地點頭，“我需要再看看那幾份文件。”


    海因裏希把文件袋中屬於嚴遠的部分交給林緒，這幾個牛皮紙袋開口處全部用密封條封存，密封條的方框內白底黑字寫著“請勿啟封”。


    林緒用刀從紙袋上方折痕處劃開，沒有破壞密封條，動作輕柔地把袋子裏的紙張取出。


    這個袋子中的紙張有極厚一疊，被仔細裝訂好，封皮上的標題大字一瞬間奪走林緒的注意力：“喪屍基因轉化工程”。


    舊基地也有過類似的計劃，隻看名稱林緒就可以推斷這項工程計劃的目的是把維持喪屍永生的基因轉移到人的基因鏈中，又或者，通過在人的基因鏈中編碼一段無害的喪屍基因，使喪屍無法辨認這種人類，從而避免喪屍的主動攻擊。


    但這種實驗從來沒有成功過。


    唯一一個可參考案例，是在自然狀態下被喪屍病毒非完全感染，獲得部分喪屍化特性的林緒。


    他把封麵名字念給海因裏希聽，但開始翻閱內容後，裏麵複雜的圖表和龐大的文字量讓林緒逐漸噤聲，完全投入到閱讀中，直到翻到文件最後一頁。


    一個褪色的淡紅印章被毫不留情地打在這份無數人嘔心瀝血匯集而成的計劃策劃和實驗報告。


    “失敗。”


    “計劃終止。簽字人：新東大區基地負責人嚴遠。”林緒輕微地抬了抬眉毛，冒出一種淡淡的感慨，“這麼多年，他都成負責人了……”


    可忽然間，基地培養艙中的蒼白屍體又浮現眼前。


    林緒閉了閉眼，收起飄散的思緒，繼續拆下一份文件，“深海基因移植計劃……實驗泄露，暫停計劃，簽字人：新東大區基地負責人嚴遠。”


    海因裏希：“他們在重複你身上進行過的實驗？”


    “我當年是第一個實驗體，總醫師無法確定基因移植技術可否實現，但當時我自身的變異顯現出了基因融合特性，所以我們決定冒險一試。”


    “你成功了。”


    “嗯，我成功了。之後舊基地想要複刻這種成功，可正常成年實驗體的基因無法進行後天改造，所有嚐試都以失敗告終。這份文件中寫的……他們選的實驗體也是普通的誌願者，不知道有沒有成功。而實驗泄露……泄露給誰呢？”


    “炸毀舊基地的人？”


    “或許。”林緒不能妄下斷言，他繼續翻閱剩下的文件袋，全部都是失敗封存的計劃和實驗項目，接著他又翻出從另一個房間中找到的紙製品，這是一份寫滿代碼的手稿，屬於一個叫“葉珊珊”的人，林緒不認識她，也讀不懂代碼內容，準備之後交給伊卡破譯。


    最後一位“王峰”的房間裏隻有一個筆記本，不是草稿也不是日記，從格式來看更像工作日程安排，林緒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2089年4月5日，工作安排：


    1.保護最後留守的嚴首長和葉首長。已完成


    2.確認基地其餘全體人員進入連接艙。已完成


    3.關閉所有非必須能源閥，附工程圖一張。已完成


    2089年4月6日，工作安排：


    1.整理房間，打掃清潔衛生，收拾儀容儀表。已完成


    2.護送嚴首長和葉首長進入連接艙。


    3.進入連接艙。”


    王峰離開房間後再也沒有返迴，沒有機會給最後兩項工作安排標注上已完成字樣，嚴遠的日記則直接沒有記錄4月6日發生的事。


    林緒在給海因裏希翻譯連接艙時卡了一下，他不確定要怎麼表述這個華夏語詞匯。


    連接……連接什麼？是把什麼東西接到一起進行交流嗎？還是隻是把人體放入那種古怪的綠色液體中並插上四根導管？


    為了保證嚴謹性，不至於讓思維誤入歧途，他隻能對海因裏希單獨使用“艙”這個詞匯。


    林緒陷入沉思時，一陣陣有規律的轟隆巨響從冰層外傳來，光束劃破黑夜透進冰層裏。


    是搜尋探照燈。


    海因裏希看了一眼麵向外部的冰層，再次用機器向外發送定位信號：“救援到了。”


    林緒開始收拾滿地的文件和本子，最後盯住海因裏希的尾巴，他咬了咬下唇，飛快伸手捏了一把龍尾巴根部，在海因裏希看過來時，卻正色道：“快把它收迴去。”


    “嗯。”海因裏希點頭，轉過身繼續把散了一地的各種儀器收進包裏。


    身後的龍尾巴卻遊蕩著，偷偷勾了一下林緒的手心，冰冰涼，鱗片劃過敏感的手心會有一陣癢意。


    林緒一下子攥緊手指，可手心空空蕩蕩，尾巴尖早就溜了迴去，他迴頭望向海因裏希，對方的銀白色的尾巴和翅膀已經全部被收起來。


    海因裏希脫下被抓得破破爛爛的連體隔離服，雕塑般完美的骨骼和肌肉線條一覽無餘，一舉一動間充滿力量感。


    可他的麵容一如往常的鎮定，高挺的眉骨在深邃的眼窩中投下鋼鐵般冷灰的陰影。


    就好像剛剛龍尾巴亂擺、現在赤/著肌/體、金眸掃過林緒全身的人不是他。


    “海因裏希……穿件衣服吧。”-


    前來救援的人竟然又是周平波，他再次用手按住自己被飛行器強風卷起的稀疏頭發，揮手讓海因裏希和林緒趕快上來，他們剛剛打通冰層的舉動讓十分鍾內雪崩的概率瞬間增大上百倍。


    果然，當深淵艦隊軍用飛行器搭載死裏逃生的兩人起飛後，黑暗中的山峰再次傳來雷鳴般的巨響，滾滾雪浪把一切人類曾經踏足的痕跡掩埋殆盡。


    林緒順著舷窗望迴夜色中漆黑的群山。


    周平波對海因裏希說：“考察團的科研飛船受到大型深海生物的襲擊，深淵艦隊和埃蘭艦隊緊急調遣人員作戰，你之前失蹤，保衛部隊沒有配備戰略指揮員，現在在地球上的具有大戰指揮能力的隻有阿諾德，他被調去指揮對深海生物的戰鬥，抽不開身，所以又是我來接你們。”


    大型深海生物？


    林緒把注意力轉迴到現實中。


    末世時代，深海生物在輻射和汙染下也大量變異，由於深海對人類來說仍保持著神秘，人們掌握的資料不多，隻知道這些相互吞噬的變異深海生物個頭大得嚇人，力量更是恐怖。


    林緒當時接受深海基因改造的原因之一，就是基地需要一個強大的異能者去擊殺在沿海淺灘活動的變異深海生物。


    周平波不知道這些過往，隻是感歎道：“沒想到古地球記載的章魚邪神都是真的，這此的生物發現一定會讓人類重新審視那些被當做神話幻想存在的古地球故事。”


    林緒對此不予置評。


    但周平波那雙總閃著探究和智慧的雙目聚焦在林緒身上，“林博士，考察團還有一項發現。我們在海底找到了人魚屍骨。


    “不止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