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眩暈了幾秒, 他甩甩腦袋想清醒點,卻隻把滿臉血撒到一身白西裝上, 格外醒目。
他感覺自己的鼻梁骨被林緒一拳砸碎了。
兩人的位置在此刻完全調換,站立著的是林緒,狼狽地癱在地上的人是阿爾弗雷德。
仰起頭,阿爾弗雷德看見林緒冷冰冰的目光,忍不住笑道:“你的脾氣倒是沒變。”
林緒:“滾吧。”
阿爾弗雷德慢慢扶著牆壁站起來,他從來不是武裝戰鬥成員,這一拳對他來說有夠狠的。
一團血跡之下,他的麵中部分的骨骼歪歪扭扭慘不忍睹,但他依舊慢條斯理地拿出仿絲綢手帕,擦了擦下巴上的血,道:“下次再來見你。”
林緒默然不語。
阿爾弗雷德不再強求,扶著牆壁慢慢走出牢房走廊, 在走廊大門被推開又關上的片刻時間中, 林緒聽到外麵的警員和皇帝侍從們驚慌地詢問阿爾弗雷德的傷勢。
阿爾弗雷德把染血的手帕收好, 帶著侍從官越過人群走了。
登上專屬飛行器後,他讓司機先去醫院。
林緒忌憚著他的皇帝身份, 不敢真的一拳打死他。
不過阿爾弗雷德確信林緒完全做得到這點。
鼻梁近乎粉碎性骨折是件麻煩事, 常規藥物和醫療艙無法直接治愈,得先去找整容醫生把鼻骨重新接好才能開始快速修複療程, 說不定還需要植入假體。
但總的來說問題不大, 阿爾弗雷德輕鬆地想, 這場官司結束後, 他可以準備讓“皇帝”退位, 再把自己而意識轉移到年輕的太子列奧身上。
他記得列奧還在軍校訓練過一陣, 會開機甲?真是個不錯的苗子。
阿爾弗雷德對自己的侍從官說:“幫我安排機甲訓練課程。”
“陛下, 您自己嗎?”侍從官驚訝。
“對,恢複手術結束後就可以開始。”
“是,陛下……陛下,諾依曼將軍轉告說,楚元帥一直在關注案情,最近正在向警方和檢察官施壓。”
“施壓而已,他不可能改變帝國法律流程,做不了什麼。”-
皇帝走出牢房走廊時滿臉鮮血,卻沒留下任何怪罪的話語,默克推門進入走廊,先是看見地上留下的血滴,緊接著抬頭就見林緒坐在床邊,正在用手指理順自己的長發。
他麵容冷淡,偶爾有日光落入,片刻照亮那雙濃霧般的灰眸。
林緒的狀態看上去也不怎麼樣。
他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被黑色頸銬禁錮住的脖頸上有一片焦黑發紫的電擊傷痕,血跡殘留在右手指關節,默克估計這是皇帝陛下的血。
“默克警探長。”默克走到牢房麵前時,從背後小窗投入的陽光把他的陰影打在地麵上拉長,林緒看見後出聲喊住了他。
“林緒,你襲擊了皇帝?!”默克不敢置信,“你怎麼敢……”
“受害者沒準備起訴我,你為什麼著急?”林緒反問。
他知道阿爾弗雷德不會在這件事上繼續借用法律力量來和他較量。
“你!”
“我要和我的律師托馬斯·梅茨通話。”林緒說。
“你剛在警署裏打了皇帝!”
林緒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默克:“我知道,那是剛才的事。現在我要和我的律師通話,我有這個權利。”
是的,他有這個權利。默克都要氣笑了,但他不能拒絕這一要求,隻能臭著臉把牢房打開,帶林緒去聯係律師。
當林緒走出牢房,被按住手臂往前帶時,默克這才清晰地看見林緒脖子上的傷口近乎焦糊一片,行走間頸銬還在繼續磨蹭傷口,把凝住的血痂再次蹭裂,幾乎能看見被電得收縮的皮膚下的肌肉。
“你……”這個頸銬是那位自稱是特別觀察員的人給林緒戴上的,默克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林緒和皇帝有什麼關係,剛才又都聊了些什麼才會被這個頸銬裝置電得這麼慘。
這真的不算虐待犯人嗎?
林緒是打算聯係律師起訴?
這傷口近看實在太嚇人,默克忍不住說:“我給你找個醫生來看看傷口。”
林緒看了他一眼:“不用,這東西摘不下來。”
他甚至擔心醫生會在幫他拉開抑製器處理傷口時被電成一塊焦炭。
默克把林緒帶到一間單獨的房間,用警署通訊器為林緒聯係上梅茨後就退了出去。
“林博士,你遇上什麼問題了嗎?”
“嗯,我需要你幫我聯係陳靖山上校。”
“陳上校?”梅茨說,“我最近一直和他保持著聯係,之前查看遺囑也有他幫忙,他一直想為你發聲,但我們還沒有計劃好具體內容。”
“別急著發聲,我想先和他聊一聊。”
林緒有了新的計劃。
得知皇帝的殼子裏套著的是阿爾弗雷德的意識後,單是反駁檢方證據,證明自己無罪已經不夠了,阿爾弗雷德還會繼續對他圍追堵截。
“好,我會盡快安排時間。”
結束通訊,林緒走出房間,默克重新把他帶迴去,半路上,默克從包裏摸出一堆小東西放到林緒手裏。
林緒一看,是一次性的消毒酒精棉片和小袋裝愈合藥劑。
默克道:“你不想看醫生,就自己上藥。”
一路把林緒送到牢房,默克重新鎖上門,剛轉身離開幾步,突然又迴頭對林緒說:“其實帝國用來關押你們這些權貴的監獄條件不錯,比這裏好,你不用擔心。”
林緒抬了抬眉,隨後才輕輕笑道:“我不擔心,我不會去那裏。”-
皇帝被緊急送去醫院做接骨和整容手術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卡布裏喬莎是從盧卡嘴裏得到消息後,再私下轉告給了太子列奧。
日光和煦,列奧匆匆行走在皇宮之中。
這隻是個小手術,不算危險,但聽說皇帝拒絕植入假體,醫生不得不花上更多時間手動為皇帝接好鼻梁骨骼。
皇帝大約會在五個小時後結束手術,返迴皇宮。
大部分貼身侍官都跟去醫院服侍皇帝,列奧繞過皇宮內的監控,朝皇帝書房走去。
皇帝常在書房處理重要政務,為了保密,書房內部也沒有安裝監控設備。
一路上的侍衛恭敬地放行太子殿下,列奧順利地進入書房,輕手輕腳地在皇帝的書桌和櫃子裏翻找起來。
文件應該在某個電子板裏。
列奧掃開紙張,沒有找到東西,又轉身去看書架。
終於,他在一堆紙質古籍中間找到一個刻著帝國研究院生物院標誌的電子板,剛一觸屏,電子板上就顯示出冬眠技術初稿的封麵。
他需要知道他的父親重啟冬眠和基因技術研究究竟是要做什麼?
但另一個東西吸引了列奧的注意。
拿開電子板後,書架之間有一個小小的按鈕。
列奧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決定冒險一試,他按下了按鈕。
旋即,厚重的書架在列奧麵前自動向兩側挪移,露出牆厚黑洞洞的秘密空間,列奧的心跳仿佛被巨口般的空間捕獲,開始瘋狂跳動。
這是……什麼?
他是帝國太子,但是皇帝不允許他隨意進入書房,父親的書房對他來說仍是一個秘密之地。
黑暗讓列奧遲疑一瞬,但當到他打開光腦的照明模式,步入空間時,一列列冷白色的燈光自動亮起,照亮下旋的階梯通道。
這讓列奧的膽量大了幾分。
他拿好電子板,開始向下走去,這段階梯極長,列奧估計它至少通向地下三十米處。
謹慎地向下走了十幾分鍾後,一間明亮古舊的地下室出現在列奧眼前。
地下室裏放著一排排玻璃書櫃,裏麵全是紙質筆記本,列奧驚訝不已,忽然想起父親曾和他談起的帝國皇室的日記習慣。
有一本日記被攤開放在玻璃展櫃上,似乎被人翻閱過,列奧走過去,看見攤開的日記本上放著三張褪色古董照片,照片上的人讓列奧感到熟悉,似乎、似乎是那位林緒博士。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看見照片下的紙張上寫道:“如果你再次見到祂,請不要靠近,祂極度危險,請按下房間中的三角型按鈕,你會得到答案。”
列奧轉頭看向三角形按鈕的方向,那顆按鈕似乎已經被人按下過,一扇門被打開,裏麵不斷釋放出冷意,謎團吸引著列奧走向那道門。
進入門內後先穿過一道走廊,隨後就進入一間放著平臺的小房間,平臺之後還有一個房間,房間內有一臺越兩米長,外形類似醫療艙的裝置,寒氣就是從裝置的縫隙中溢散出來的。
列奧走過去,碰了一下裝置上蓋,發現這臺裝置沒有密封,內部泄露的液氮讓他手指僵硬。
他搓了搓手,推開裝置上蓋,液氮伴著極冷的空氣溢出,拂開氣體,一具幹癟僵硬的白發屍體出現在列奧的視野中。
裝置未密封,但因為液氮製造的低溫,屍體沒有腐爛,隻是蒼白地毫無血色。
列奧被嚇得猛朝後退,半途被自己慌亂的腳步絆倒在地,後背撞上了一個圓形物體。
他連滾帶爬地挪開,喘著恐懼的粗氣看過去,發現圓形物體不是他以為的凍成冰塊的人頭,而隻是一個頭盔。
頭盔下部還有一截血淋淋的長針。
液氮中泡著的那具屍體上也有長針連接後腦!
那頭盔上的長針曾經刺中了誰?
一種恐怖陰冷的猜測漫上列奧心頭,這種裝置和帝國科學家用來在夢牛身上做意識探究實驗的裝置很像,兩個針頭把兩個意識體連接起來,而其中一個,現在是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原本躺在冷凍冬眠倉中,或許在冬眠倉開啟前還活著,但現在,冬眠倉上蓋被打開後,那人沒再管他了……
列奧再次拿出剛才的三張照片,和自己印象中的林緒對比,幾乎一模一樣。
再想想筆記本上的話……如果你再次見到祂…按下按鈕……
他的父親是不是在見到林緒後來過這裏,他躺上過這個平臺,讓探針刺入過大腦嗎?
現在麵前隻剩下一具屍體,屍體的意識又去了哪裏?
驚悚讓列奧渾身汗毛倒立,現在,他的父親真的還是他的父親嗎?
列奧緊盯著手裏的照片,在翻動時發現相片背麵居然還有幾行字,看上去是古地球英文,列奧可以勉強辨別。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這似乎是一首情詩。
落款是阿爾弗雷德·諾博森,獻給l,我的愛。
列奧的瞳孔在這一刻緊縮。
l,林,林緒。
阿爾弗雷德·諾博森是瑪裏恩帝國創始人的名字,但他的後代們使用阿爾森這個姓氏,所以除皇室以外,很少有人知道阿爾弗雷德的原姓。
冬眠倉裏的衰老屍體,是阿爾弗雷德·諾博森嗎?
古老照片上的林緒又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列奧後背發涼。
作者有話要說:
*博爾赫斯《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