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眾人都以為公主染了風寒, 此時還歇在數百裏外的驛館休養。所以今日公主穿上朝服,肅然踏入大殿時,連武皇也頗有幾分吃驚。
“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皇看著意氣風發的太平, 眼底漾滿了驕傲, 她大手一揮,“平身。”
“謝陛下!”太平起身, 恭敬地對著武皇一拜, “臣有要事啟奏!”
眾臣瞬間繃緊了心弦,不知公主提前迴朝到底是為了什麼。
武皇也擔心太平鬧出什麼大事來, 沉聲道:“太平趕路迴來,還是先歇息一日,再奏要事吧。”
“陛下,此事不可耽擱!”太平是鐵了心的要把這事辦成, 說話間, 目光緩緩落在了來俊臣身上。
武皇了然, 知道太平是想對來俊臣發難了。
婉兒就站在武皇身側,她低聲勸道:“殿下有分寸。”聲音很小,唯有武皇一人能聽見。
婉兒昨日休沐, 定是跟太平見過。武皇的心思動得極快, 婉兒向來穩重, 連她也跟著太平行事, 想來定不會捅出什麼簍子。
眾臣瞧見太平看著來俊臣,已經猜到了不少。嶺南一案起自來俊臣,公主第一時間迴來發難來俊臣,眾臣早就盼著來俊臣被收拾,今日索性當個看戲的, 看看公主會如何收拾他。甚至,還有部分李唐舊臣蠢蠢欲動,靜待此事牽扯上武皇,好借機奏請武皇早立太子,以安人心。
“一定要今日?”武皇沉聲再問。
太平迴眸,坦蕩地對上武皇的眸子,“是!”
“說吧,有何事啟奏?”武皇臉上已無半點笑意,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太平凜聲道:“嶺南一案已經結案,官員瀆職者,濫殺者,皆已入刑。”
聽見公主這話,來俊臣緊繃的神經終是鬆了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當武皇的刀多年,公主做什麼都要顧念武皇,絕對不敢把嶺南的案子扯到他身上來。
“可是,臣在審閱案宗時,從中發現了另一案。”太平的聲音驟然提起,“來俊臣中飽私囊,欺上瞞下,收受賄賂,罪大惡極!臣請陛下嚴查此案,以正朝綱!”
來俊臣沒想到公主竟會拿這事發難,不等武皇開口,便跪倒在地,急聲道:“陛下,臣冤枉!”
“你冤枉?”太平冷嗤,“你家裏抄出來的那些金銀,憑你的俸祿,給你百年也存不得那麼多!”
來俊臣怒聲道:“臣尚未定罪,公主就派人抄臣的家,這是栽贓!定是公主……”
“你是想說,那些金銀是本宮強行塞入你府中的?”太平打斷了來俊臣的話,大笑了起來,“那這賬本也是本宮給你胡謅的了?”說話間,太平自懷中拿出了賬本,雙手奉上,“這賬本上的每一筆賄款皆有說明,底下官員皆已認罪畫押,還請陛下禦覽。”
婉兒走下龍臺,從太平手中接過了賬本,轉身走至武皇身邊,呈給了武皇。
武皇隨手翻了兩頁,臉色變得極是鐵青。她知道來俊臣貪瀆多年,卻沒想到貪瀆的數額竟這般大,當即憤聲道:“來俊臣,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臣都是為陛下辦事……”
“住口!朕這兩年命人修《臣軌》,發放各臣子研讀,為的就是肅清朝綱!朕何時讓你貪瀆如此?!來人!”武皇不會允許來俊臣在殿上再抖出什麼來,“拿下來俊臣!欺君之罪,當誅三族!”
“陛下,你不能……”來俊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衝入殿中的衛士捂嘴拖了下去。
太平冷眼看著來俊臣倒臺,話卻是說給諸位大臣聽的,“這本賬本隻是其一,本宮手裏還有九本,上麵有些名字可是在諸位之間。”太平銳利的眸光掃過眾臣,“坦白從寬,本宮希望爾等有自知之明,凡是犯事者,今晚迴去好好寫罪己奏疏,陛下仁厚,定會酌情責罰。本宮奉勸各位一句,莫要有半點僥幸之念,本宮會對著賬本一筆一筆地算,哪個明知有罪還不承認的,本宮定會按律加倍重罰!”
朝堂之上,霎時鴉雀無聲。
他們隻知公主辦事務實,卻沒想到今次的案子不但辦得漂亮,還連打帶消地把來俊臣一幹酷吏都拔了個幹淨。
來俊臣對武皇而言意味著什麼,這些臣子心知肚明。
他們不禁偷偷窺伺此時的太平與武皇,公主凜然自若,腰桿挺直,站在百官之首,與龍椅上的武皇對視。
武皇雙鬢已斑白,肅殺之氣不減一分,眼底湧動著餘怒。
殿下今次無疑是虎口拔牙,斬的可是武皇手中的利刃。都說武皇盛寵殿下,可經此一事,隻怕殿下與武皇之間必生罅隙。
有些李唐舊臣心思轉得極快,已經在這兩人身上嗅到了血腥味。鎮國公主不單是大周的鎮國公主,隻怕還是大唐的鎮國公主。
平日這些臣子並未把太平放在儲君人選之列,如今看來,公主已有英主之姿,隻可惜公主膝下無子,即便有子也是姓武,即便是儲君的上佳人選,他們也隻能望而卻步。
可惜了。
武皇捏緊龍椅上的龍頭,肅聲道:“此案太平辦得好!”武皇本想趁機提拔太平,可太平已是鎮國之銜,隨後,武皇隻得加賜了太平封邑數,足足萬戶。
天下苦酷吏已深,公主一戰成名,名揚四海,一時之間,已算是權傾天下。
武皇迅速以貪瀆之罪接連斬了數十名酷吏,來俊臣問斬那日,神都百姓都趕來圍觀,紛紛拍手叫好。
自此,朝堂朗朗,小人退散。
武皇拔擢了好幾個新晉進士補缺官位,朝堂上以狄仁傑為相,大有君子滿堂之相。隨後,姚崇與宋璟辦完江南肅清風月之所的案子,太平舉薦兩人去房州當廬陵王的幕僚。
兩人聽聞了公主事跡,對公主又崇敬了些許,本以為公主不會再提幕僚一事,沒想到公主竟還記得當日的諾言,甚至還親自相送出城。這兩人說半點不悔,那都是假話。兩人到了房州,親見廬陵王那些享樂之舉,平日諫言,廬陵王充耳不聞,不過數月光景,兩人的心都涼透了。
囿於男女之別,棄英主而從庸人。兩人偶爾對酌,隻歎當初眼界狹窄,就算廬陵王他日能坐迴龍椅,他們兩人的抱負也難在廬陵王手下施展。
近年來,武皇忙於穩定朝局,四境偶有來犯,如今朝局已穩,她便開始迴敬那些不安分的鄰國。
王孝傑大破吐蕃與西突厥三萬人,韓守忠再破吐蕃萬人。同年,東突厥犯境,太平請旨率軍出征。武皇擔心太平,便下旨令宰相李昭德等人輔佐太平,令王孝傑等十八邊將護衛,迎戰東突厥。太平的兵馬尚未行至戰場,東突厥瞧見這陣勢,便下令撤兵,太平因此混得了一份軍功。
這本就是太平意料之中的事,不過上輩子得此軍功的是薛懷義,這輩子她仗著先知,蹭得了這份功績。
公主居功卻不自傲,權重卻不謀私。
數年來,處處為國為民,明明手下幕僚已遍布六部,卻從不讓人上書請立儲君。隨後,武皇開啟武舉,舉國選拔將才,太平欣然接手此事,暗暗記下一些不錯的武人名字,或結交或舉薦,悄悄地在軍中發展自己的勢力。
延載元年八月,武崇訓上書請鑄天樞,銘記武周功業。武皇大悅,欣然許之。第二年四月,天樞鑄成,高聳地矗立於天津橋畔。自此,龍門天闕、神都天街、應天門、天津橋、天樞、萬象神宮、天堂,七處建築效仿天上七星,拱現神都,以彰武皇不凡。
天冊萬歲元年,東突厥後汗國可汗默啜遣使請降,武皇封賞絹帛五千,賜歸國公,授左衛大將軍。自古民以食為天,初唐時候,時有饑荒一事發生,所以武皇極是重視農桑,經過數年努力,各州府的倉廩皆有存糧。武周疆域也在這一年空前廣闊,大周國力日盛,武皇聲名遠播,四境無人不知。
同年十月,廬陵王第四子出生,生母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宮人。太平終是等到了他的誕生,得到消息後,便請旨武皇,欲收此人為子。
武皇起初以為太平多半會選擇李重俊,沒想到竟選了個剛出生的小娃娃。後來她仔細想來,小娃娃也很好,至少自小親自養育,興許能更親厚些。
萬歲登封元年,正月初一的祭天儀式上,武皇當著眾臣下令,將李重茂過繼給了太平為子,易名武崇茂。
武皇此舉無疑給了眾臣們心上一拳,公主有子,還是李姓的血脈,等於給了公主一個入主東宮的資格。
就在諸人以為公主會暗使下屬請立皇太女時,太平卻安於現狀,除了平日處置政務外,心思不是放在琢玉書院,便是公主府那三個小娃身上。
公主無心帝位,昭然若揭。
李唐舊臣們尋思好幾遍,本來應該是踏實的,可公主實在是太好,這樣的人居然不爭帝位,他們反倒開始覺得惋惜。
帝王之術,便是讓人猜不到帝王的真心何在。
太平謹記武皇幼時教過她的,越想要什麼,就越不表露出來。她辦的實事越多,功績越高,李唐舊臣們便會越看重她,特別是與廬陵王做對比,她的光耀足以讓廬陵王黯然失色。
太平知道她就算再好,李唐舊臣們也不會主動擁立她為君,因為她膝下一共三個孩子,武氏兩個,李氏一個,李唐舊臣們都會害怕公主上位以後,會將皇位傳給小郡主長安,致使女主天下延續,真的讓李唐山河永遠淪為武周天下。
太平有足夠的耐心,她隻須繼續發展自己的勢力,靜待時機成熟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