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序已亂, 各人心境有異,許多人與事與上輩子已大不相同。太平仗著上輩子的印象,先一步命人防備,契丹將領李盡忠剛起事叛唐, 很快便被鎮邊的王孝傑成功鎮壓。少了這場叛戰, 王孝傑沒有因為後方無援戰死沙場,大周因此保下了一員大將。
李盡忠死後, 他的妻兄孫萬榮糾集部眾, 還欲再叛,被王孝傑與婁師德聯手平定。其間, 武皇欲啟用武懿宗同往平叛,當朝被太平勸阻。武懿宗知曉後,暴跳如雷,當街犯事後, 太平一封奏疏上奏朝廷, 武皇不得不把濫殺百姓的武懿宗按律處斬。
上輩子的河北殺戮, 終是在這一世扭轉過來。
琢玉書院經營數載,名聲大盛,前往讀書者已不僅是窮苦人家的女娃, 還有商賈也將自家的閨女送至琢玉書院讀書。
見此陣仗, 太平出麵推廣女子書院, 在神都又選了兩處地址, 聘請當世有才學的女子入院講學。
起初婉兒置辦琢玉書院已遭朝臣不少非議,如今公主出麵推廣此事,便有朝臣們往銅匭之中投了密報參了公主一本。
武皇拿到密報時,大笑著把密報遞給了身邊的婉兒,“瞧瞧, 他們終於急了。”
婉兒接過密報,瞧見上麵陳情的公主罪狀,不禁失笑道:“亂民心智?”
“天下女子能讀書者甚少,他們就怕女子開智太多,今後便騙不得女子了。”武皇頗是得意,“婉兒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婉兒輕笑,“殿下該罰。”
“哦?”武皇笑意微深,“如何罰?”
“罰殿下重金懸賞,招攬當世更有才學的女子入院講學,以正民智。”婉兒徐徐說完,對著武皇一拜,“陛下還可以借此密報,向各州府推行女子私塾。理由便是,恐天下女子心智不開,被人惑亂心智,是以由朝廷牽頭,廣推官辦私塾,以正女子心智。教學內容便從……”婉兒想了想,笑意也濃了幾分,“婦好開始吧。”
婦好是商朝王後,也是曆史上第一位有記載的女將軍。
武皇撫掌,“好!便從婦好開始。興許琢玉書院再辦個數十載,朕的武舉也可以多一科女子從軍了。”
婉兒點頭,“此事慢慢推行,十年不成便百年,百年不成便千年,終有一日女子出將入相天經地義。”
武皇慨然點頭,“這幾年多虧了你跟太平,在大事上幫了朕好些事。”其實武皇已經疑惑許久,為何太平可以猜中邊關那麼多變故,“朕有一事,想問你與太平許久。”
婉兒恭敬垂首,“陛下請說。”
武皇緩緩道:“朕也有探子在邊關蟄伏,可他們探聽迴來的消息,竟不如太平探聽迴來的消息準確,這是為何?”
“大抵是……”婉兒很快便想了一個理由搪塞武皇,“殿下邊境的探子都是當年劉公留給她的。”
“劉仁軌?”武皇必須承認,劉仁軌是個將才。
婉兒認真道:“臣記得殿下說過,劉公用兵如神,鎮守長安那幾年在劉公那兒學到了不少兵法,隻可惜從未上陣與敵交鋒,那些學到的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武皇笑了,“戰場瞬息萬變,可不是學了就會用的。天下還是不打仗得好,百姓吃飽穿暖,朝堂君臣一心,長此以往,必能見大周盛世。”武皇說這句話時,眸光都在發亮,那是她終其一生的追求。
會的。
婉兒隱約窺見過盛世的黎明,她知道那個盛世一定會到來。
彼時已近正午,裴氏傳膳歸來,領著宮婢們將午膳端入殿中,布置妥當後,裴氏前來請武皇用膳。
武皇今日心情大好,便留了婉兒一起用膳。
兩人吃到一半,便聽見候在殿門外的羽林軍啟奏,“陛下,公主差人來請上官大人赴會。”
婉兒微驚,殿下從未說過,今日要赴什麼會。
武皇好奇看她,“嗯?”
婉兒如實迴答:“臣也不知。”
武皇揚聲道:“宣那人進來。”
羽林軍放了春夏進來,對著武皇跪地叩首後,方才開口,“奴婢奉殿下之令,請上官大人赴球場觀戰。”
武皇故作不悅,“今日可不是婉兒休沐,太平胡鬧!”
婉兒連忙起身對著武皇一拜,“臣惶恐。”
“朕也多年未見太平打馬球了。”武皇料想今日定是太平一時興起,正好,今日政務稍少,她也想瞧瞧太平今日葫蘆裏賣什麼藥。
“裴氏,準備皇輦,隨朕去瞧瞧!”武皇當即下令。
這些年來,武皇已經習慣太平當麵邀約婉兒,太平越是行事坦蕩,武皇越不會往深處想,反正宮裏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一個是武皇最寵愛的公主,一個是武皇最寵信的臣子,怎會堂而皇之地鬧出什麼兩女相悅的事情來。
更何況,太平還有駙馬。這幾年來,武攸暨與太平在人前相敬如賓,朝中人人羨慕駙馬與公主的鶼鰈情深,若真有點什麼,武攸暨一定比她這個當母親的清楚。
“駕!”
太平穿著一襲大紅圓襟袍衫,腳上踩著鹿皮短靴,一手牽緊坐騎千裏雪的韁繩,一手高掄球桿,準確無比地擊中了落在馬蹄邊的馬球,將馬球擊入了對方的球門。
“殿下威武!”
場邊不少羽林軍為殿下吆喝,與太平對陣的不是旁人,正是駙馬武攸暨。
武攸暨側臉看了一眼記籌的旗子,他竟是輸了太平三籌,太平隻須再進一球,這場馬球他便徹底輸了。
本來輸給殿下也沒什麼的,隻是馬球場內外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輸一球就罷了,如今看來這比分實在是懸殊,他多少有些麵子上過不去。
武攸暨策馬緩緩走近太平,低聲道:“殿下好歹給臣一點麵子啊。”
“上陣無父子,憑本事說話!”太平今日本來不想打球的,路過球場聽見了裏麵的吆喝,一時忍不住偏了進來,便瞧見武攸暨領著好幾個羽林將士正在打馬球。
太平看得技癢,便忍不住喚人牽了千裏雪來,與武攸暨約戰。
武攸暨起初那兩球是想讓著殿下,生怕馬球場上奔馳縱橫太過,傷著了公主,沒想到公主根本就不留情麵,等他正視公主的馬球本事時,已經輸了三球。
“殿下。”武攸暨低聲輕求,“那麼多人盯著臣呢,臣若輸得太厲害了,那些個兄弟會笑話臣的。”
“誰敢笑話你,你就告訴本宮,本宮指他與本宮對陣,放心,他一定輸得比你多!”太平發出一串得意的笑聲,懶得與武攸暨多做糾纏,勒馬迴到了球場正中,對著準備拋球的場邊內侍笑道,“準備!”
武攸暨知道公主年少時喜歡打馬球,隻是沒想到公主的馬球竟這般厲害,厲害就罷了,竟還癮頭那麼大。
看來,今日隻能丟人丟到底了。
武攸暨怏怏然策馬來到球場正中,暗道這一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主進了!
“陛下駕到——!”
突然聽見裴氏的聲音響起,馬球場中的眾人紛紛跪拜武皇的皇輦。
太平知道母皇一定會忍不住跟來瞧瞧,她翻身下馬,對著武皇一拜,“參見母皇。”
“參見母皇!”武攸暨也趕緊下馬,對著武皇行禮。
武皇老遠便瞥見了場邊的籌旗,示意平身後,忍不住笑問道:“紅旗是哪一方啊?”
太平得意昂頭,“是兒!”
武皇頗是驚訝,“朕還以為你多年不打馬球退步了,沒想到贏了駙馬那麼多。”說著,她看向武攸暨,“駙馬啊,你可不能一直讓著太平。”
她這話分明是給武攸暨臺階下。
武攸暨感激地笑道:“臣隻是怕傷著公主……”
“不用怕!好好打!”太平說完,對著場邊負責豎旗的內侍道,“把旗子全部撤了,本宮與駙馬重新賽過!”說著,太平看向場邊觀戰的羽林將士,“本宮與駙馬各選三人幫陣!駙馬,你先選。”喊了駙馬後,太平帶著幾分心虛,瞥了一眼武皇身邊的婉兒。
婉兒麵上波瀾不驚,卻已經給太平記下了,太平這一會兒喊了兩次駙馬,加上武皇喊的那幾聲,等她休沐,她一定要與太平好好算賬!
趁著公主與駙馬挑人的空隙,裴氏命人準備鮮果與甘露,扶著武皇入了觀戰席,入座觀戰。
婉兒遠遠望著白馬上的紅衣公主,思緒悠遠,仿佛迴到了十多年前。那時候的殿下稚氣未脫,今時今日的殿下風華絕代,可不管哪一個殿下,都是烙入她心房深處的一簇鮮紅,她愛極了這樣意氣風發的殿下。
太平覺察了婉兒的凝望,突然笑吟吟地轉過了臉來。陽光投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笑容燙得似是會把人融化。
隻見太平揚了揚手中的馬球桿,少年氣依舊,天真的眸光依舊,看得婉兒心跳砰砰,渾然不覺臉頰已燒得通紅。
婉兒就站在武皇身側,是以太平衝這邊的微笑在武皇看來,不過是孩子對母親的炫耀。
武皇啞然失笑,“瞧瞧朕的太平……”語氣之間皆是驕傲,她愛極了這樣的太平,誰說公主隻能端莊賢惠,大周的公主就該像太平這樣張揚,文能治國,武能入陣,半點不輸男兒!
這邊太平與武攸暨已經選好了羽林將士,武攸暨不想在武皇麵前輸球,便先挑了幾個平日熟知的好手,太平記得方才入內看球時就見識過這幾個人的球技。
武攸暨挑了這三人,自以為勝券在握,可對太平來說,她根本沒把這幾人放在眼裏。
“駙馬,可要當心了!”太平溫聲挑釁,右手握緊球桿,揚聲對著身後的三人道,“好好打!贏了本宮有重賞!”
“諾!”三人齊聲高唿。
武攸暨笑道:“聽見殿下說的麼?兄弟們好好打,贏了本將軍也有重賞!”他就不信了,今日這樣還贏不了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