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秀明拿浴巾往身上一裹,氣勢洶洶地走出浴室。
路過安室透隔間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他仰頭衝頭發時脖頸上突出的喉結,又在心裏悶悶地哼了一聲。
等到了更衣室換好了衣服,黑澤秀明抬起下顎摸了一下自己的喉結。
拿放在櫃子一層的手表時,邊帶邊情不自禁地想:雖然喉結大小因人而異,但為什麼他的會比降穀零小?
不服氣!
黑澤秀明戴手表的動作頓了一下,才“吧嗒”一聲扣好表帶。
這有什麼好比的?
他蹙了下眉,覺得自己的心理狀態稍微有點不對勁。
有點過於在意降穀零了。
為什麼?
其實像之前景光所說,他是可以跑的。
跑了一了百了。
他的擔心確實有可能發生,但降穀零在執行臥底之前接受過嚴格的訓練,不太會讓個人情緒影響任務。
之前景光看到他跑了之後,也沒有將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他們都不是普通人。
他們冷靜、強大、自律、自製。
所以他為什麼不跑呢?
多好的機會。
黑澤秀明將槍別好,走到窗戶邊。
警察廳的大樓比警視廳的稍微高一點,但樓下的馬路的路邊的店鋪卻沒什麼人氣。
他至少有20種方法能從這個更衣室悄聲無息地消失,並順便製造一個可以拖延時間的密室然後逃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我在害怕什麼?”
“什麼害怕什麼?”風見裕也從另一邊的衣櫃後探出腦袋,順著黑澤秀明的視線往下麵看,什麼都沒有。
「難道黑澤警官恐高?」
“我不恐高。”黑澤秀明隨口迴道,淡然對上風見裕也因為震驚而睜大的眼睛。
「黑澤警官剛才也沒看我啊,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他會讀心術?所以能聽見我的心裏在想什麼?」
“差不多。”黑澤秀明壞心眼地勾了一下嘴角,“有時候你們腦子裏的聲音對我來說確實有點吵。”
風見裕也下顎微微下落,嘴唇自然張開,驚愕的表情在臉上定格。
半晌,黑澤秀明才聽見他在心裏說,「黑澤警官可真幽默。」
黑澤秀明:……
我已經把真相擺到你麵前了,你為什麼不信?
“風見。”降穀零聲音在身後響起。
兩人齊齊迴頭,看到麵無表情的降穀零。
風見裕也:……
「降穀先生為什麼不高興?」
黑澤秀明側頭看了一眼風見裕也。
警視廳公安部的風見裕也先生雖然出外勤不太行,但在看上司臉色這件事上倒是十分精準和熟練。
他看出來了,但礙於上下級之間身份有別,他不敢問。
沒關係,風見不敢的事情他敢。
黑澤秀明上前一步,前傾身體,自下而上仰視降穀零的臉,“你不高興?為什麼?”
降穀零不自在地後退一步。
黑澤秀明輕緩地眨了下眼,發現了一件極其有趣的事。於是抵著降穀零的腳尖上前一步,伸手掰正對方因為想迴避視線而轉開的腦袋,“為什麼不開心?”
他戲謔地問完,轉頭看了一眼徹底呆住的風見裕也,湊到安室透耳邊,壓低聲音,“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好朋友和別人走得近?”
他低語完,不敢用力唿吸,一邊觀察降穀零的表情,一邊側耳去聽他有可能漏出來的心聲。
可什麼聲音都沒有。
“不是。”降穀零垂下眼瞼,眼睫遮住雙眼,視線落到黑澤秀明的嘴唇上,繼而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與平常無二的力道緩緩拉開,“我沒有不開心。”
“騙子。”黑澤秀明笑著鬆手,掃了一眼降穀零幾乎毫無破綻的演技,引誘道,“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按照我們的關係,我願意無條件給你幫忙。”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收費。”
降穀零驟然抬眼,兩人的視線黏著在一起,黑澤清楚地看見他的瞳孔收縮了一瞬後瞬間恢複原狀。
好快!
如果不是麵對麵盯著,就很有會可能漏掉這個微表情。
黑澤秀明用另一隻沒有被拉開的手捧著zero的側臉,這個姿勢令無名指按在降穀零的頸動脈上。
鼓動的血液有節奏地頂著指腹。
——降穀零的心跳節奏沒有一點變化。
裝的真好。
黑澤秀明偷偷笑了一聲,鬆開手,覺得有趣極了。
降穀零隻展現出了對他的友情,但這份毫不逾矩的友情卻是裝出來的。
如果真的不喜歡,又何必裝得風光霽月。
‘他喜歡我,但好像不想讓我知道他喜歡我’
黑澤秀明收迴手,在心裏默默地將這句話念了兩遍。
為什麼?
因為害怕無疾而終。
不害怕犧牲,卻害怕犧牲了之後讓人難過。
‘你騙不過我。’黑澤秀明盯著降穀零的眼睛想,‘這世上沒有人能在我麵前說謊。’
‘騙子。’
騙子頂著黑澤秀明的視線,麵不改色地開口,“你不是要看臥底名單?申請已經打好了,先去總控製室看名單還是先去靶場練槍?”
“……先看名單。”黑澤秀明抿直唇線,小聲嘀咕,“把你關起來審算了。”
降穀零佯裝沒聽見,看向風見裕也,“風間,你先去靶場等,我們十五分鍾以後到。”
“是!”風見裕也跑得比肇事逃逸的酒駕司機還快,逃跑時候的風掀起黑澤秀明襯衫的下擺。
「救命,我的兩個上司是不是有什麼隔閡!他們會不會找借口扣我工資?我明天會不會因為早上吃了培根三明治被換到別人手底下工作?不要啊!」
黑澤秀明:……
他無語半晌,緩緩後退到社交安全距離。
靠近的時候降穀零沒有反應,反倒是後退的時候,他垂下眼瞼,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但他微微下垂的的眉尾卻暴露出內心的想法。
——失落。
但很快,這個表情就消失了,快到黑澤秀明以為這是個錯覺。
哈,挺會裝。
這次肯定不會錯!
黑澤秀明略帶得意地笑了一下,亦步亦趨地跟在降穀零後麵,踩著他的影子走。
“什麼事這麼開心?”降穀零按下電梯的時候問道。
“哈,這就忍不住了?”黑澤秀明靠在電梯後的扶手上挑釁,“我還以為你會忍著不問。”
降穀零:……
“你不告訴我為什麼不高興,我就不告訴你我為什麼高興。”黑澤秀明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做個交易?”
降穀零的身形停滯一會兒,曲起手肘向後撞了一下黑澤秀明,笑道:“不做。”
兩人之間築起的隔閡都隨著這個動作消失。
挺好。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像吃了一整塊芝士蛋糕。
8寸的那種。
仔細想想,第一次猜想降穀零有可能喜歡他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處理這個問題,而是怎麼處理不會傷害對方。
“你不想失去他,分外珍惜他,所以才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否則的話你直接拒絕不就好了?”
諸伏景光說過的話鑽入腦海。
黑澤秀明唿吸一滯,他好像明白了景光想要表達的含義。
‘我珍惜他,這份珍惜和對景光、馬德拉、以及兄長的珍惜是不同的。’
可是到底哪裏不一樣?
他為什麼會開心?
景光如果現在說喜歡他,他會開心嗎?
好像不會,大概會有點苦惱,懷疑景光的病是不是還沒好。
馬德拉要說喜歡他,他會開心嗎?
可能會有點,但應該是被管家先生的玩笑逗笑的。
琴酒說喜歡呢?
嗯,也會的,但那種開心好像和zero又不太一樣。
很像,但不太一樣。
“到了。”降穀零一隻手扶著電梯門,阻止它關上,虛著眼看向在電梯裏眼神虛焦發呆的黑澤秀明,“總控製室到了。”
“哦。”黑澤秀明迴神,跟在降穀零的身後來到總控製室。
對方將工作證在機器上刷了一下,輸入掌紋之後進入房間,然後在在控製臺前打開文件夾,“想看什麼都行,我的文件夾都能看。”
“嗯?不打報告了?”黑澤秀明拖了兩把椅子,順手遞了一把給他。
“打過了。”
降穀零的聲音很平穩,黑澤秀明側頭,看到降穀零坐在圓形轉椅上都挺得筆直的脊背。
雖然那句話隻有幾個音節,卻讓血液像煙花一樣在耳邊炸響。
他可以看降穀零五年來的臥底成果,就代表著對方對他無條件信任。
但一旦他這一環出了問題,zero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
“我可不看。”黑澤秀明沒有碰文件夾裏的任何東西,隻點開了臥底名單。
“但我已經打過了報告。”降穀零身體前傾,手肘支撐在大腿,雙手在膝蓋中間虛虛交握。
黑澤秀明盯著他的姿勢看了一秒。
挺自信。
“我相信你不會出問題,永遠會站在我…我們這邊。”降穀零道,“你不會辜負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的,是不是?”
黑澤秀明迅速瀏覽並記下臥底名單,隨後伸手輕輕拍了一下降穀零的後肩,“是。”
他頓了頓,思忖一番才斟酌著說道,“等你執行完這個任務之後估計就能升到警視正了,不過我覺得大概也隻是走個程序,很快你就是警視長。”
降穀零:……
現在說升職這件事好嗎?
我們在總控製室誒!
黑澤秀明握拳對著空氣錘了一下,“這麼看,之後坐到國安委員長的位置上也不難。”
“這個跳得就有點大了……”降穀零笑著看向秀明的側臉。
但如果他最後真的和黑澤秀明在一起的話,國安委員長這個位置,上麵很有可能會看在秀明的麵子上提前給。
他剛這麼想完,黑澤秀明就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如果到時候你還是我的朋友,在撐腰這件事上我絕對不會輸給其他的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