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深深，簡樓子盤腿坐於殿中，倏然間眼珠微顫，片刻後才從潛修中睜眼，皺著眉側(cè)身看向殿外，階下黑沉沉一片，連隻夜“m”“''f”“x”“y”%攉木各沃艸次遊的貓都沒有。


    他耳尖微動，終究還是起身朝外走去，甫一推開門便見著階下蹲著個瘦瘦小小的身影，聽見便唰地抬頭，眼神極亮地朝他望過來。


    “師尊！”江緒的嗓門比平日裏大了許多，有些急切，“我想下山曆練！”


    也不知是在鬧哪出，簡樓子隻覺得一股熱血唰地往顱中湧去，沉沉嗬斥道：“胡鬧！就你這三腳貓功夫，連這中州都走不出，談何曆練！”


    江緒條件反射般縮了縮脖子，又在反應(yīng)過來後飛快起身，抱著劍同他據(jù)理力爭：“師兄最開始也隻是在中州曆練，再說了，我都這般年歲，再不下山曆練一番，哪還能有長進(jìn)。”


    說完又心頭一虛，垂眼嘟囔道：“又不是人人都能同師兄那般，幹坐著便能頓悟。”


    “我看你就是靜不下心！”簡樓子重重甩袖，哼了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看著人家都往山下跑，就非要去湊熱鬧！”


    也不怕把命給湊沒了！


    他思慮片刻，麵上神情依舊是冷硬的，甩袖旋身否決：“總之這事不可，若你真想上進(jìn)，便讓你師兄帶著去論道大會看看。”


    “不要！”


    江緒脫口喊道，嗓音尖銳刺耳，倒是把自己嚇了一跳，簡樓子皺著眉重新看向他，剛想說些什麼，便見江緒緩了緩神，放低聲道：“師兄去論道大會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能顧得上我，再說了，有師兄看著，哪能算得上曆練。”


    腦中卻交錯閃著近日的那些荒唐古怪夢，一會兒是那月色下的窈窕身影，一會兒又是陰沉天穹下鋪天蓋地的箭雨，心髒一跳一跳地疼著，他抱緊了斷山河，最後想起的是那日在劍堂外嚴(yán)綏說的話。


    親近？


    他撇了撇嘴，腹誹道，再親近，怕是真的連命都沒了，雖說是幻夢不可全然信之，可這夢到什麼便見到什麼，未免也太玄乎了點(diǎn)。


    不對，我本就是這玄乎之道中的人，仔細(xì)想一想，倒也真的算不上玄乎之事。


    心神流轉(zhuǎn)間，江緒隻聽得簡樓子矢口駁道：“總之，這事免談。”


    “師尊——”他厚著臉皮竄到了簡樓子身邊，討好地笑了笑，“我知你是在擔(dān)心我，可我好歹也在山上修行了幾百年，遠(yuǎn)的地界是去不了，可這山腳之下，我還是能自保的。”


    簡樓子定定地看了他會，似是在斟酌，江緒心頭一定，接著放緩語調(diào)勸說道：“再說了，萬一有什麼我解決不了的，以師尊如此深厚的修為，趕過來也用不了多久。”


    “誰還管你會不會出事！”簡樓子冷冷哼了聲，作勢要抬腿踹他，“說得好聽，不就是想下山玩！若真有事也別喊我，叫你師兄去！”


    這便是允了，江緒嘴角明晃晃地往上翹了點(diǎn)，歡聲道：“知曉了！絕不叨擾師尊清修！”


    至於嚴(yán)綏？那便更不可能了，他思及此，神色便微不可查地一黯，緊接著又飛快衝著簡樓子彎著眼笑：“那擇日不如撞日，師尊，我便下山了。”


    “這麼急？”簡樓子目露驚詫，“雞都還沒起便走，於你來說倒是難得。”


    “都說了是去曆練的，”江緒不服氣道，“師尊偏不信我。”


    “行了，”簡樓子懶得跟他貧，背手在身後一番掐算，最後點(diǎn)了頭，“那你便去吧，等迴來剛好能趕上論道大會。”


    “是！”江緒歡快地應(yīng)了身便轉(zhuǎn)身跳下臺階，背著簡樓子揮了揮手，“多謝師尊！”


    心中想的卻是：


    論道大會？傻子才迴來參加！


    ……


    中州的早春幹寒，難得夜間下了場雨，隆隆雷聲自晨間還未曾散去，連空氣都是沉悶的，有零星商販披著蓑衣行於街頭，困倦的吆喝聲悶悶夾在雷雨之間，從鬥笠下露出半張方正邋遢的臉：


    “瞧——一瞧，看一看——嘞，今日……”


    轟隆！


    白光劃破陰沉天穹，雷聲唿嘯著自極遠(yuǎn)處砸來，嚇得人心頭一顫瞌睡盡消，一雙半舊布鞋經(jīng)不住這濕滑春雨，腳下一趔趄，便隻能死死咬住牙不受控製地往後跌去。


    隻希望這跤不要太重，男人於這雷聲中暗暗祈禱，明日還得下田，可萬萬不能誤了！


    結(jié)果腰上卻被人穩(wěn)穩(wěn)一托，帶著他重新穩(wěn)穩(wěn)立在街上，耳邊傳來聲清亮的嗓，輕快的，似柔柔春風(fēng)拂過枝葉：“這雨還要下好一陣，不若先找個地方避避雨，養(yǎng)養(yǎng)精神，這雨天路滑的，還是得注意著些。”


    男人愣愣點(diǎn)頭，一隻細(xì)手的手腕將他的鬥笠遞了過來：“喏，若是再摔了，可就真的得在床上躺好好些時日了，我上次也是這般時間過來，天寒地凍的，也是你在街上走著，如今又見著你，隻覺得這永安鎮(zhèn)熟悉得像是昨日才來過。”


    他順著那手往上望去，之間眼前站了個穿著白色袍子的年輕人，生了對罕見的琥珀瞳，細(xì)眉彎眼，瞧著白到有些病態(tài)，背後還背了把劍，雖然沒撐傘，可那潔白袍角依然不染分毫雨水塵埃，幹淨(jìng)如新。


    一看便是那山上的修道之人。


    男人先是鬆了口氣，又一迭聲地道謝：“多謝仙長相助！多謝仙長相助！我這也沒能報答仙長的，便送你點(diǎn)今早剛做的，額，”


    他話語一頓，眼神落在自己的手劄的垛子上——紅豔豔的山楂裹了糖，剔透的，永安鎮(zhèn)上的小孩最愛吃這些物什，卻怎麼看都不適合給眼前這少年人。


    哪有修道之人會好這口的！


    結(jié)果卻見那年輕人微微彎著眼對自己擺手，輕快道：“你我看來頗為有緣，舉手之勞又談何答謝，不過你這吃食看著倒是新奇，是如何賣的？”


    “沒幾個錢！”男人嗬嗬笑著取下一串遞給他，“這是冰糖葫蘆，仙長若是感興趣，我便送你一串，當(dāng)嚐個新鮮！”


    那年輕人卻赧然一笑，接過他手中的簽子，臉色微紅：“那便多謝了。”


    他收了那糖葫蘆，又似想起些什麼，對著街邊指了指，示意道：“喏，如今也街上也沒什麼人，不如去那邊歇歇，等這雨小些再出來。”


    “好，好，”男人連連點(diǎn)頭，也怕再出點(diǎn)事，“那仙長慢走。”


    “不必叫仙長，”少年人笑聲輕快，對他擺擺手，“下迴若還見了我，便叫少俠罷！”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男人望著他在雨中漸行漸遠(yuǎn)的輕快身影，不由發(fā)出一聲讚歎：


    “如此仙風(fēng)道骨，想來定是那無極宗裏的仙人！”


    轟隆——！


    驚雷再次翻滾著響徹長街，男人被震得一迴神，隻見天邊更顯陰暗，灰雲(yún)沉沉壓在頭頂，似是要落下今年的第一場暴雨，他被狂風(fēng)吹得一冷，腦中又迴想起方才那少年郎的話。


    “罷了罷了，”他喃喃著轉(zhuǎn)身朝來處行去，摸了摸口袋，“不如先歇一歇，若是真的傷了，可就得誤了今年的農(nóng)忙。”


    隻餘下輕微細(xì)語在街頭：“奇怪，怎麼多帶了三個銅板出門？”


    不遠(yuǎn)處的屋簷下，江緒咬了顆紅豔豔的山楂，彎著眼看著愈發(fā)陰沉的雲(yún)層見間歇閃過雪白電光，酸甜滋味在口中炸開，他滿足地歎了口氣。


    倒是許多年沒吃過這種物什了，他想，若是被簡樓子知道，怕是又得挨一頓斥責(zé)。


    “修道之人不可貪這口腹之欲，”他嘟囔著又咬了顆果子，“我都能背出來了。”


    接著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嚴(yán)綏——那是他剛被帶迴無極宗的時候，也不知為何生了場大病，請了藥堂的青筠長老來看，最後嚴(yán)綏替他收了一葫蘆的藥丸，苦澀的，江緒鬧著不肯吃就罷了，反倒在見著那暗紅藥丸後對著嚴(yán)綏哭，非要吃糖葫蘆。


    江緒抓著簽子的手一頓，皺起了眉。


    “這顆也太酸了點(diǎn)，”他含糊不清地說了句，“牙都要掉了。”


    最後是怎麼樣了？江緒還是不可避免地順著迴憶往下想去，嚴(yán)綏是個極好的人，那日他發(fā)著高熱，又哭了一通，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醒來時卻見桌上除了那一葫蘆的藥，還有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嚴(yán)綏給他留了盞燈，昏黃的，刺得他剛醒便又想哭。


    嚴(yán)綏還因著此事被簡樓子罰著靠牆站了半日，江緒躲在柱後，聽見簡樓子訓(xùn)他：“他還小，你不懂事麼！修道先修心，這道理旁人可以不明白，你自小便修的無情道，怎會不明白！”


    轟隆——！


    閃電撕破厚重雲(yún)層，江緒手一顫，記憶戛然而止，長風(fēng)從天盡頭唿嘯而來，隱約還摻雜了點(diǎn)其他的聲音——


    尖銳的，破碎的，極其微弱，卻好似人的驚叫。


    他倏然站直了點(diǎn)，之間雨水瓢潑而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嘩然雨聲淹沒了一切。


    而江緒的眼神，卻準(zhǔn)確地落在了某個朝向。


    ……


    叩，叩叩。


    嚴(yán)綏立在門外等了會，屋內(nèi)還是很安靜，身後的院子被雨淋得濕透，他撐著傘，又抬手敲了敲。


    叩，叩叩。


    窗下傳來翅膀撲騰的聲音，白毛鸚鵡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地開始叫嚷：“早起有飯吃！早起有飯吃！”


    但屋內(nèi)依舊安靜，嚴(yán)綏眼神一暗，溫聲喚道：“緒緒，可是還沒起？”


    沒有任何的迴複，他又等了片刻，終是收了傘，動作輕緩地推開門。


    吱呀——


    屋內(nèi)暗沉一片，桌上擺著燃了一半的燈盞，床鋪被整理得很整齊，似是一晚都沒人睡過，軒窗半開，地上濕漉漉的，淋了整夜的雨。


    沒有江緒的身影。


    嚴(yán)綏不自覺收緊了手指，神色愈發(fā)深沉，他倏然轉(zhuǎn)身，抓著傘朝外麵疾行而去，才將將跨過門檻，便撞見了從後頭過來的簡樓子，臉上神情一收，拱手恭敬道：“師尊早。”


    簡樓子似是有些詫異，問他：“你怎會在這？”


    “今日雨大，想著送師弟一程，”嚴(yán)綏微微垂著眼，恭敬道，“卻不想師弟今日起得早，倒是已經(jīng)不在了。”


    “你師弟下山去了，”簡樓子說著，眉頭卻驟然一壓，“你身上怎的有妖修的氣息。”


    嚴(yán)綏眼中翻湧過無數(shù)晦暗情緒，最後隻是攥著手，嗓音微繃卻仍舊溫和道：“此番下山惹了些事，竟是追著到了山上來，我已斷它一尾，卻還是讓它逃了。”


    他語罷，長袖一抖，便有截血淋淋的雪白狐尾落在地上，簡樓子讚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寬慰道：“既是能突破宗門下的禁製闖進(jìn)來的妖修，自是不簡單，讓它逃了也不無奇怪。”


    嚴(yán)綏微微頷首應(yīng)了，又似不經(jīng)意問道：“師弟今日何時迴來？”


    簡樓子古怪地看了他眼，道：“既是下山曆練，怎麼也得一月有餘才迴得來，子霽，你可是有何事？”


    哢噠。


    嚴(yán)綏背在身後的手發(fā)出微弱的骨節(jié)斷裂聲，神色沉沉再無一絲笑意，語氣輕渺莫測：


    “遊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