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音對阿蠻招了招手,從她手中接過茶盞:“你們無極宗……已經無拘無束到這種地步了?”
嚴綏擋住了他的視線,這讓江緒終於鬆了口氣,不再局促到手足無措。
“若說無拘無束,又哪有人比得過前輩,”他聽見嚴綏如此說道,“我同師弟是來同前輩辭行的。”
渺音也不意外——嚴綏定然不會放心長時間讓江緒與自己的接觸的,畢竟沒有任何的秘密能被藏住一輩子。
江緒則是將注意力轉到了阿蠻身上,直覺告訴他這位修為和來曆都不明的女人很奇怪,甚至可以說,她與自己接觸過的所有修者都是不同的。
尤其是周身隱隱散出的靈力……
另一頭的渺音聽完嚴綏的話,興致缺缺地哦了聲,閉上了眼:“有什麼好辭行的,我最不喜這種無用的繁文縟節。”
無極宗的人說話向來假惺惺,聽個頭便能猜到尾,令人好生不喜,若不是忌憚嚴綏那一身好似能捅破天穹的劍意與煞氣,他又何必在這克製著同嚴綏打太極。
因此方才那話被他說得頗不和善,怎麼聽都像是在不耐煩地趕人,不過嚴綏素來是不在意他的態度的,聽得此言也隻是禮數周到地微微躬身一揖:“那我們便先離開了,有緣再會。”
渺音沒有答話,直到腳步聲漸漸隱沒在門扉後時才重新睜眼,他支著額,若有所思地同阿蠻道:“你說,自家孩子走失多年不願迴家,該如何是好?”
阿蠻沒有迴答,她知道渺音此時並不需要一個會說話的仆從。
“我覺著,是時候迴中州了,”渺音用輕柔的聲音笑著道,“當年走得匆忙,如今迴去,總得大張旗鼓地宣揚一番,你說,他們何時會迴中州?”
“年末便是祭天大典,”阿蠻用沒什麼情緒的聲音道,“子霽君作為天道之子,無論如何都是要參加的。”
渺音在聽到她吐出那個詞時忽地露出個諷刺的眼神。
“天道之子,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真是個不公平的身份呢。”
他鬆開手,茶盞摔得粉碎,阿蠻沉默著蹲下身,履行著仆從的職責。
“阿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合歡宗覆滅的真相麼。”
她在長久的寂靜中聽見渺音輕聲道:“去查查無極宗吧,尤其是簡樓子,好姑娘,你會得到些有趣的消息。”
……
合歡宗是在發展到頂峰時驟然覆滅的,江緒知道那段過往,由無極宗牽頭的同盟發出了檄文,而在最黑暗的,刀光劍影幾乎能淹沒日月光芒的那段時間裏,合歡宗和北州的魔修勢力合作了。
於是此事更加無法收場。
可惜江緒對幼時的印象幾乎全無,隻能記得結局是簡樓子率領各大門派攻破了合歡宗的山門,盛極一時的合歡宗就此衰弱,連帶著北州的魔修勢力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在往後的百年時間裏一蹶不振。
“所以,渺音前輩如此討厭師尊是這麼個緣由?”
江緒聽完嚴綏的解釋後有些好奇,渺音的惡意似乎並不隻是滅門之仇如此簡單,而嚴綏也不出意外地道:“自然是不止的,不過我也不太了解當年的事,倒是緒緒你,怎麼突然問起了合歡宗的事?”
他說到這,極自然地停頓了片刻,才溫聲道:“我記著你剛入無極宗的時候,程漸羽說你是合歡宗餘孽,你還同他打了一架。”
也是在那之後,嚴綏和程閻幾人再也沒跟江緒提過合歡宗三個字。
江緒也說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問這些,或許隻是最近與渺音接觸得太多,而對方對待自己的態度又不太像是在和一個爐鼎相處。
反而有些對小輩的愛憐?
他想到這,很輕地晃了下腦袋,飛快地甩開了這個念頭。
“沒什麼,”他親昵而自然地牽住嚴綏,彎眼一笑,“隻是有些好奇他與師尊之間有什麼糾葛。”
嚴綏輕笑道:“緒緒向來膽子大,不若去問問師尊?”
江緒才沒有這個膽子,他瞧瞧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地嘟噥:“師兄貫會取笑我。”
這事便被如此輕易地帶了過去,嚴綏玩著手中柔軟纖長的手指,勉強壓下了心中的那點失控感。
還沒有到那個時候,他暗暗告誡自己,如今告訴江緒那些事情並非好的選擇。
但江緒已經對合歡宗有了好奇,或許他不該放任江緒與渺音有過多的接觸。
嚴綏摸了摸身邊人的鬢發,低聲道:“走吧,該去常山瞧瞧了。”
如果知道了一切,你會和他離開嗎?
我的緒緒。
……
而此時的江緒對身邊人的所思所想毫無察覺,長夏已經過半,雲州偏遠到隻剩凡間煙火氣,兩人與其說是遊曆,倒不如說是在遊山玩水,足足過了一月有餘才走到常山。
“此地的確怨氣深重,”江緒難受地打了個噴嚏,“為何渺音前輩不處理了,這擺明了就是白送到手中的功德。”
“雖是功德,但要處理好可並非易事,”嚴綏神色自若地站在怨氣中,“若是出了差池,此地千百年都無法有生靈存活。”
江緒點點頭,倒是對嚴綏頗為信任:“師兄定然是有萬無一失的法子的。”
嚴綏看了他眼,卻道:“我並不打算出手,緒緒,這是你需要辦到的事。”
他並不缺這些功德,但江緒若能將此間之事處理妥當,對日後的修行是極有益處的。
江緒明顯的無措了瞬,猶豫地看向他:“師兄的意思是……我自己來?”
“自然,”嚴綏溫和笑著,往後退了幾步,“如今的緒緒很厲害,這點小事處理起來,定是能遊刃有餘的。”
這可是渺音都嫌麻煩的爛攤子,江緒忍不住腹誹,嚴綏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可這麼想著,他心中忍不住漾起點甜絲絲的欣喜,連看向嚴綏的目光都變得有些黏糊。
除了嚴綏外,從未有人如此信任過他。
“師兄,”他將語句咬得模糊,討好般地眨了眨眼,“你總該教教我要如何做呀。”
嚴綏便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輕飄飄的,假到不行。
“緒緒就是仗著師兄舍不得你為難,”他說著惑人心智的話,宛若愛撫般按著江緒的後頸,“隻這一次,下次緒緒便隻能自己來了。”
江緒自然是乖乖地應了,可表情明顯不是如此想的。
怎麼可能沒有下次,他將臉埋在嚴綏頸側,心滿意足地深嗅了口。
似乎隻有一次又一次的下次才能證明對於嚴綏來說,自己是特殊的。
江緒始終如此堅信著,在嚴綏逐字逐句的教導中緩慢地打出一道道印記,龐大的法陣在空中一點點成型,靈力宛若被無底洞吞噬著,他的臉色一點點地變得蒼白,到最後連雙腿都在微不可查的顫抖,脫力到極致。
若非已經突破,他定然是無法獨自完成整個法陣的。
嗡——
法陣在最後一刻成功亮起瑩潤的金色光華,江緒抬起的手猛然垂落,整個人都往後倒去,虛弱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他能感覺到自己被嚴綏完全地擁進了懷抱中,卻隻能緩慢地眨了眨眼。
“緒緒很棒,”嚴綏的語氣裏是明顯的心疼與憐惜,“此陣會在此後的幾十年裏緩慢清除掉此地的怨氣,緒緒,你保護了這一方小天地中的萬物生靈。”
他說著,將吻輕輕落在江緒的眼尾,一點點將靈力注入江緒體內:“接下來想去何處?雲州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緒緒可想去蓬洲瞧瞧?”
蓬洲嗎?江緒想了想,輕輕點了下頭。
“蓬洲在東海之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因為嚴綏注入的靈力而漸漸恢複了力氣,“聽說有處已經探索得差不多的上古宮闕,景色極美。”
他反握住嚴綏的手,神色輕鬆地笑道:“師兄,我還未曾見過海呢。”
嚴綏的手臂驟然縮緊,又很快地放鬆,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微暗,低聲道:“嗯,師兄帶你去瞧瞧,蓬洲的確是極美的。”
可惜蓬洲之行最終還是不了了之,離開常山後的第五日,江緒從袖袋中翻出了發燙的玉牌,與嚴綏對視了眼。
“應當是師尊,”嚴綏說著,同樣拿出了自己的玉牌,輕鬆的神情漸漸消散,“是給所有在外弟子的消息。”
無極宗極少有這種事發生,但每次有這種情況發生,大多數都是將在外的弟子全部召迴,江緒如此想著,隱隱有些不安。
“上次發這種消息還是明州的仙家洞府出世,”他邊將靈力灌入玉牌,邊對嚴綏說道,“師兄,說不準這迴也是有什麼上古遺跡要出現了。”
“嗯,”嚴綏微微頷首,“那倒是個不錯的消息。”
江緒如今還是缺了太多的遊曆經驗,若想得到修真界的認可,探索洞府遺跡,與其他各宗弟子打交道是必然要做的事。
可今次的消息並非是這種事情,江緒一目十行地掃過出現在眼前的文書,神色漸漸變得訝然而凝重。
嚴綏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蓬洲是去不成了。”
這是緊急召迴所有弟子的文書,措辭強硬,一看便是出自簡樓子之手,江緒已經在腦中提煉出最重要的事:
北州動亂,蟄伏百餘年的魔修再度卷土重來。
歲遲
過渡章,該名揚五海十二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