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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應該這樣相處:你必須明確地給出他答複,“好的”或者“不行”,模棱兩可或置之不理的結果往往都是你會被他帶著跑,這個人畢竟在死纏爛打上極富天賦。


    “我隻是想讓你高興”——這話說得多人性化,小孩拿著成績單迴家戰戰兢兢地見家長的時候會這麼說,男人送給自己的女朋友不符合心意的禮物的時候也會這樣說,討好的話是最不用耗費心力就能流暢地吐出口的句子之一。


    ——而此時此刻,赫斯塔爾·阿瑪萊特正在內心默默檢討他在對待阿爾巴利諾的策略上的諸多失誤。


    此時是3月11日,星期六的夜晚,時間尚且不到八點鍾,而天已經黑得徹徹底底。赫斯塔爾坐在阿爾巴利諾那輛紅色雪佛蘭的副駕駛座上,車子在城外的某條道路上疾馳——赫斯塔爾並未走過這條路,而阿爾巴利諾也看著導航;車燈照亮了前方有限的路麵,抬起頭來能看見道路兩邊成片的黑色樹林。


    這樣的景色在維斯特蘭的郊外很常見,那城市正如燈火輝煌的龐然大物般坐落在他們的身後,而郊外的荒野則是遊蕩著的狐貍和狼的領地。


    終於,車燈照亮了路邊樹立的一個指示牌,那牌子豎在一個三岔口,牌子的內容無非是提示沿著其中的一條路一直走下去就會進入私人領地。阿爾巴利諾停頓了一兩秒,然後篤定地一打方向盤向著那個方向行駛過去。


    “那邊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阿爾巴利諾聲音平緩地說道,顯然完全不介意自己聽上去像個導遊,“當地人把它稱之為‘紅杉莊園’,因為它附近生長的樹木大部分都是西部紅杉。這座莊園之前屬於菲利普·湯普森!


    赫斯塔爾迴憶了一下這個名字,然後發現它聽上去確實有點耳熟:“湯普森?那個已經死了的報業巨頭?”


    阿爾巴利諾讚同地哼了一聲:“也可以說他就是個有商業頭腦的暴發戶,從投資股票賺了他的第一桶金,我們都很熟悉的那個《維斯特蘭每日新聞》就是他旗下的報紙。但是當然啦,你也知道:這位先生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去世,而且沒有繼承人,於是把大部分遺產投入了慈善事業、建立了各式各樣的基金會……但是也用其中一部分遺產用於繼續經營位於紅杉莊園的俱樂部。”


    “……俱樂部?”赫斯塔爾皺起眉頭,顯然從沒聽過這個故事。


    阿爾巴利諾點了一下頭:


    “他很多年前喜歡跟自己的一些有錢人老朋友在紅杉莊園聚會,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他們內部的一個俱樂部,他們對外說這是一群老頭子聚在一起打二十四點、開舞會的地方——雖然大部分人認為他們實際上在這裏跟高級妓女私會之類的,這在有錢人中也並不少見。


    “無論如何,後來他把這個莊園單獨用作這一用途,有不少跟他們身份相同、趣味相投的人加入了這個俱樂部,湯普森還為此專門雇了一群人打理這個巨大的莊園。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也有不少別的俱樂部會員捐款用於維持俱樂部的運營;在他死後,這個俱樂部就在這些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之下繼續運營下去了!


    赫斯塔爾依然保持沉默,而阿爾巴利諾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說:“聽上去確實很奇怪,對吧?”


    赫斯塔爾似乎在斟酌用詞,或許他腦海裏有些不好的想法,最後他低聲問道:“這和那個案子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阿爾巴利諾輕飄飄地嘖了一聲,“我之前找到一個人,那個人受雇為一個他從沒見過麵的主顧往河裏拋屍,之前死的那六個人裏有三個是他負責拋屍的——他的嘴很緊,但是這也是有限度的——無論如何,那三具屍體中有兩具是在紅杉莊園附近交給他的,他懷疑死人就來自這棟莊園!


    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的句尾被冷風無聲地卷走了,這個夜晚尚且算是晴朗,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他們已經能從樹木的縫隙之中窺見坐落在林間的莊園:那是棟龐大的建築物,有不少窗口都透出閃爍不定的燈光,裏麵顯然有不少人在活動。


    這次赫斯塔爾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輕地說:“阿爾巴利諾。”


    “嗯?”阿爾巴利諾顯然心情輕鬆地迴答。


    “那個莊園是個有錢人組成的俱樂部,”赫斯塔爾在“有錢人”這個詞上麵咬字很重,“然後現在你懷疑莊園跟一連串強奸拋屍案有關。無論你的猜測正確不正確,隻有一個問題:你到底打算怎麼混進去?”


    阿爾巴利諾瞥了赫斯塔爾一眼:“你不夠有錢嗎?”


    “我顯然沒有錢到你想象的那個地步,而且更不能跟菲利普·湯普森相比。”赫斯塔爾沒好氣地迴答。


    “那也很好解決,”阿爾巴利諾完全不擔心地迴答,他伸出手在雪佛蘭的儲物格裏翻了翻,然後從儲物格的最底下抽出了份什麼東西,隨意扔在了赫斯塔爾的腿上,“請柬!


    赫斯塔爾謹慎地翻開被對方扔過來的那東西:那實際上隻是一張名片大小的黑色卡片,紙張厚實,上麵印著一個燙金的建築物剪影,依稀就是他們前方即將到達的莊園的建築物輪廓。


    這張卡片雖然被保存得很好,但是依然能看出邊角被磨得微微發毛,似乎有些年頭了。


    “如我所說,湯普森隻是個暴發戶,他的家族沒什麼曆史底蘊!卑柊屠Z說道,“他還活著的時候曾經試圖進入維斯特蘭的上流社會——不幸地沒太成功——總之,在有一段時間,他出席了很多上流社會的宴會,向某些他特別想要結交的人發了這張請柬,邀請他們以此為憑證去他的俱樂部‘尋歡作樂’!


    赫斯塔爾帶著種一言難盡的神情望向阿爾巴利諾:“他把這張請柬給了你父親?”


    “是的,但是他最後沒去。我爸說他當時說‘尋歡作樂’那個詞兒的時候實在太像是打算在莊園裏招妓了!卑柊屠Z完全不當迴事地笑了笑,“當然,這話也不是他親口跟我說的,我猜無論出於什麼考慮,他都不會在小孩麵前說這種話!


    赫斯塔爾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一股腦門疼,他晃了下手裏的東西:“所以這張紙片至少有二十年的曆史!


    “不止,他邀請我爸去俱樂部的時候我爸還可年輕了!卑柊屠Z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的道路,亮著燈的龐大莊園已經撞進他們的視野裏。“但是也沒關係,這東西從沒人動過,看上去沒那麼舊。我前幾天向一個去過這個俱樂部的朋友打聽過,他們的請柬這麼多年來製式完全沒變;俱樂部是邀請製度的,隻有部分老成員才有推薦新人的權力,我那個朋友也搞不來新的請柬,要不然我也不會用這招!


    “他們不需要報邀請人的名字嗎?”赫斯塔爾還是有些不放心,這聽上去著實有些容易露餡。


    “不會,他們都崇尚保密,而且據說這樣的請柬數目很少,他們相信那些持有請柬的人甄選新人的能力。”阿爾巴利諾笑了笑,舔了一下被風吹得發幹的嘴唇,“這聽上去可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俱樂部啊,赫斯塔爾!


    赫斯塔爾側著頭看他,不知道心裏是不是在思考跟他同樣的問題,畢竟這個俱樂部的保密程度是有點奇怪,而且拿整個莊園當俱樂部場地也有些過於罕見了——而事實證明並不是。縱然是阿爾巴利諾也沒想到,片刻之後赫斯塔爾開口的時候,說的是:


    “所以,你還保存著你父親的遺物!


    這並不是一個問句,所陳述的語義十分清晰,沒有什麼可使人轉移話題的餘地。阿爾巴利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語氣輕飄飄地反問赫斯塔爾:“比起我們現在所麵臨的事情,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赫斯塔爾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兀自挑了一下嘴角,說:“或許不重要吧!


    赫斯塔爾是一個人開著那輛雪佛蘭進入紅杉莊園的。


    阿爾巴利諾中途下車,說那份請柬隻能帶一個人進去,他得另找方法進入莊園。他看上去似乎勝券在握,赫斯塔爾估計他來之前就做了某些準備,所以並沒有多問。


    他們兩個之中,也確實是赫斯塔爾穿著打扮更像是身份能進入這種俱樂部的有錢人一些,況且因為蘭登案和再之後的那場性侵風波的緣故,阿爾巴利諾的照片登上了一堆新聞,現在事情的風頭還是沒完全過去,或許還是不要去冒被認出來的風險潛入這種場所比較好。


    而赫斯塔爾則不同,殺手強尼那一案的受害人完全對外保密,除了少有的幾個知情人士之外,沒人知道他被卷入了什麼事故裏去。


    此時,赫斯塔爾駕駛著雪佛蘭在莊園門口附近減速,電腦控製的金屬大門無聲無息地滑開。就在莊園入口寬闊的私人車道呈現在赫斯塔爾的眼前的時刻,他忽然真的有點後悔自己沒開那輛勞斯萊斯來,阿爾巴利諾這輛平民車可不是偽裝成有錢人的合適道具。


    但是話又說迴來,假設他們的猜測是正確的,這裏實際上是一群有錢人尋歡作樂的欲望樂園的話,或許他們本就該偽裝得不太引人注目之後再前往,招妓的不合法之處在法條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些注重公眾形象的有錢混蛋當然不會以身犯險。


    當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赫斯塔爾總有些想要歎氣:因為他實際上沒想執行什麼正義的行動,維斯特蘭鋼琴師的出發點從不是“正義”,阿爾巴利諾更是無論對三歲的死者還是十三歲的死者都一樣不感興趣。


    他們最後會站在這樣的地方全然是因為赫斯塔爾心中的那片陰影,那片流淌不息的血河。


    側寫師們說維斯特蘭鋼琴師是因為童年創傷而殺人,當他殺掉和給他造成創傷的人相似的家夥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安全——這些側寫師的判斷其實不甚準確。


    他不是什麼黑暗中的義警,甚至也不是自身的拯救者。他依然站在那血河之中。


    <i>“但你看看你自己吧,赫斯塔爾:你正如此憤怒,這種憤怒不隻是因為那個沒品味的家夥的所作所為——你也正因為比利選擇逃避這一切而感覺到憤怒,你惱怒他的逃避就如同在惱怒你自己;所以盡管你當然能同他共情,但是你卻不會選擇救他,你看著靈魂離開他的身體的時候,就如同看見多年以前的那個你一樣。”


    “雖然現在討論穿越時空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假設你有那樣一個迴到過去的機會,你是不是真的會放任自己在試圖自殺的時刻死去?”


    “你有多厭惡一開始沒能做出反抗的自己?是不是當你殺死他們的時候,你有多快樂,深夜造訪你的夢魘就有多痛苦?”</i>


    ——阿爾巴利諾太過了解他了,真是糟糕。


    他因為這些紛亂的思緒而皺起眉頭來,與此同時車子已經行駛到車道的盡頭,那亮著燈的巨大白色建築物的近旁。這個莊園裏竟然還提供代泊車服務,他剛剛驅車在門口停下,就有個泊車員過來幫他把那輛雪佛蘭開走。


    此時此刻,偌大的莊園中幾無人聲,赫斯塔爾隻能聽見某種夜間出沒的鳥兒在被修建成知更鳥形狀的樹籬中鳴叫,那些形狀奇怪的樹籬在這樣的夜晚像是在大地上行走的龐大黑影。


    赫斯塔爾隻能獨自走向莊園正中那棟豪宅大得令人感到荒謬的正門,首先得走上一連串長長的階梯,它們在月光之下呈現出一種慘淡的灰白色——大門是緊閉的,赫斯塔爾在那裏站定,嚐試性地敲了敲門,敲門聲在死寂的夜中迴響。


    幾秒鍾之內門就被打開了,很顯然一直有人站在那裏等候著:那是另外一個穿著馬甲、帶著領結的門童,一眼看上去怎麼都很像是旅館侍應生,也對著他報以旅館侍應生般的程式化微笑。


    赫斯塔爾其實沒想好怎麼開口,幹脆直接把手裏那張卡片遞給他——既然如阿爾巴利諾所說,這是個由有錢人組成的俱樂部,那他就應該忍受有錢人可能會有的那種怪癖。


    這個年輕的門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輪這張卡片,顯然沒有意識到卡片的年齡可能比他的年齡更大。然後他就打開門,畢恭畢敬地把赫斯塔爾讓進門去。


    赫斯塔爾進了門,迎麵就是一個吊著一排窮極奢華的水晶吊燈的門廳:廊柱上令人眼花繚亂的豔俗掛毯和地上厚厚的、鮮紅色的地毯讓這個房間看上去格外像旅館大堂;一側貼著菱形暗金色格紋壁紙的牆壁上竟然還懸掛了一組三幅的抽象畫,畫家用淩亂的筆觸描述了一堆形狀特別色情的葫蘆科植物。


    這下,赫斯塔爾明白為什麼阿爾巴利諾強調了半天“暴發戶”和“想要融入上流社會”了——縱使整個屋子的裝潢都非常昂貴,這種放飛自我的混搭風格看上去還是令人頭部跳痛。


    “您是第一次來,對嗎?”門童畢恭畢敬地問道,“那麼請您在這裏稍候片刻,斯特萊德先生馬上就到,他會為您介紹這個俱樂部的具體活動!


    於是赫斯塔爾隻能留在這個令他頭痛的、五彩斑斕的門廳裏,直到又過了幾分鍾,門廳側麵的一扇門被一隻手推開了。手的主人還尚未出現,一串快活的笑聲就先撞進了赫斯塔爾的耳中,聽得他眉頭一跳:那聲音聽上去有種令人不快的熟悉感。


    “我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新會員了,”那個聲音洪亮地說,“我還以為我們的老主顧早就把少有的邀請名額用光了呢!”


    然後那個人出現了,鋥光瓦亮的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的時候當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出場無聲得像是墳塋中已死的幽靈。那看上去是一個大概在五十後半的男人,額頭發亮,稀疏的、已經逐漸變白的金發被梳成了一個擋不住頭頂的地中海發型;他略微發福,昂貴的西裝也收束不住突起的啤酒肚;在同樣稀疏的淺色眉毛和厚重的眼袋之間,嵌著一對靈活的小眼睛,現在那雙眼睛裏正充滿了笑意。


    赫斯塔爾感覺到有一塊冰無聲地滑進了胃裏。


    或者,那樣描述也不甚準確,他感覺到地麵上鋪著的厚實的地毯忽然間變成了粘稠的流沙,他感覺到牆壁在撕裂,空氣中充滿無法追溯來處的痛苦唿聲。那些東西俯視著他,發出冷漠的嘲笑,嘲笑著他的無能為力,讓他的脊背感受到一陣苦痛的戰栗。他感覺到有東西從他的胃裏猙獰的生長起來,撕破血肉,從喉管處生長出痛苦而猙獰的枝。


    <i>“我愛你勝過眾子!</i>


    赫斯塔爾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的,不知道自己能否維持住本應堅不可摧的麵具,而這位“斯特萊德先生”——那不是他的真名,毫無疑問,至少那個在肯塔基教會的神父所使用的並不是這個姓氏——似乎無知無覺,他隻是看向赫斯塔爾,臉上依然掛著那種諂媚的笑意。


    “我叫卡巴·斯特萊德,這個俱樂部的管理人。當年,湯普森先生把他最喜歡的俱樂部交給我搭理!爆F在,對方笑瞇瞇地說道,“您是?”


    赫斯塔爾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原地搖晃一下,他的膝蓋一陣發麻。


    他剛剛剛開嘴唇的時候,隻感覺到有一個支離破碎的氣音被吹了出去,如同一隻垂死的鳥飛離他的嘴。他幹燥地吞咽了一下,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他說。


    “您好,阿瑪萊特先生。”對方說道,伸出手來與他握手。


    ——對方沒有認出他,顯然如此。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看上去跟肯塔基那個瘦弱的少年人不再相似,無論是身高、相貌還是口音;那冰冷的麵具嚴絲合縫到無論是誰都無法輕易窺見他的真心。


    他在肯塔基居住的時間裏並未留下什麼會上傳到互聯網的紀錄,而等他一離開他父親,就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和姓氏。他現在用的是母姓,沒人能輕易把他跟當年在肯塔基的那個少年人聯係在一起。


    於是現在,在這個卡巴·斯特萊德——前神父,不知為何成為了俱樂部的管理人——眼裏,他就隻是一個盛氣淩人的有錢律師,那並不奇怪,對方也不會記得受害人的臉。


    那多奇怪啊,自己傷害過的人倒是能輕易遺忘。赫斯塔爾自己也不記得能迴憶起鋼琴師的每一個受害者的臉,可是——


    <i>“你有多厭惡一開始沒能做出反抗的自己?是不是當你殺死他們的時候,你有多快樂,深夜造訪你的夢魘就有多痛苦?”</i>


    赫斯塔爾注視著對方的笑臉,胸中徘徊著一種幾欲作嘔的欲望;有個聲音正尖叫著讓他逃走,正如他十四歲時的日日夜夜同樣。那種自我厭惡的感覺如鯁在喉,告訴他:他和當年依然沒有分別,一樣脆弱無能,一樣恐懼。


    殺了他,另外一個聲音小聲在他耳邊吟唱。殺了他。殺了他。然後你就會得到自由——他的手指在欲望的驅使之下針刺般發癢,而那邊刀一如既往地躺在他的衣袋之中,他的皮膚則比森冷的刀刃更加渴求鮮血。


    可他的理智依然在尖嘯的浪潮之中冷酷如舊,是屹立不動的磐石:因為現在仍然不是時候,如果在這個時候動手,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赫斯塔爾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試圖集中精神: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


    這依然有些太過巧合了,他在阿爾巴利諾的鼓動之下參與了這個案件的調查,然後在這裏遇到了斯特萊德。這其中濃厚的戲劇性令人不得不懷疑,阿爾巴利諾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


    這會是他計劃的嗎?


    如果是他的計劃……


    赫斯塔爾依然記得聖誕節前夜的那場暴風雪,那個包著藍色飛燕草包裝紙的禮物盒子,在第十五大道的救護車上,阿爾巴利諾把額頭靠在他肩膀上的重量。


    或許,他本來就不應該對對方抱有這種無謂的期望。


    此時他依然能嚐到他喉嚨中的刺,那其中生出了一些更辛辣、更鑽心的東西,刺得他的眼尾發疼。而斯特萊德一無所知,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關於俱樂部的曆史之類的話,雖然赫斯塔爾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們一路走到門廳的盡頭,赫斯塔爾的感覺簡直如同跋涉過死地,斯特萊德為他推開那道沉重的木門,房子的隔音很好,隨著他推開門的動作,嘈雜的音樂和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撲麵而來。


    大門後麵是一個寬闊的宴廳,裝潢一如既往的華麗過頭;穿著燕尾服的侍應生來來迴迴為室內的賓客端酒,有些賓客攤在隨處可見的柔軟沙發上,吞吐著一些顯然不是很合法的煙霧;其他人則隨著音樂跟一些衣著暴露的女孩跳著貼得近過頭了的貼麵舞,空氣中充滿了女孩的咯咯嬌笑。


    “您真是幸運,來的第一天就趕上了我們的聚會。”斯特萊德大聲說道,似乎正驕傲地向赫斯塔爾展示這樣的場景,“阿瑪萊特先生,歡迎來到我們的烏有鄉!


    烏有鄉,在那教堂的穹頂之下,那個神父的牙齒擦過他的咽喉。


    斯特萊德靈活地穿過人群,向赫斯塔爾介紹他們聚會的豐富活動:舞池,一些普通酒水和一些加料的酒水,大麻葉、搖頭丸和其他能令人感到愉快的小藥片,聚集了許多人的賭桌,還有近乎半裸的男孩女孩坐在絲絨麵料的墊子上任人挑選。


    “如果您喜歡他們中間的誰,可以帶他們去後麵的房間,所有客房都是打理完畢的。當然,如果您特別喜歡受人矚目的感覺……”斯特萊德的聲音壓得更低,有些昭然若揭的暗示味道。


    赫斯塔爾感覺到頭痛的幾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緊張性頭痛,應激反應——固然如此。但是現在並不是停下吃阿司匹林的好時候,他不能冒著讓對方看出端倪的風險。他依然需要紅杉莊園的真相,否則他混進來就毫無意義。


    赫斯塔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衷心希望自己的假麵依然附著在臉上。他目光嚴苛地打量著那些年輕人,仿佛十分挑剔,但實際上很難集中精神。


    那些年輕人的年紀看上去從合法的二十多歲到不怎麼合法的十七八歲,但是卻沒有更年輕的了。不,他們中間並沒有法醫局的停屍房裏那麼年輕的孩子。


    赫斯塔爾喉中還是有種想要幹嘔的不適感覺,但是現在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他斟酌著要不要開口問,或許斯特萊德會給他一個答案。不過如果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問他們俱樂部有沒有更年幼的孩子提供性服務,這樣的開頭似乎很容易引起對方的警覺。


    斯特萊德不一定是個聰明人,但是一定很敏銳,要不然他不會在自己的兩個同僚被掛上教堂天花板之前就跑得無影無蹤。


    如果他一不小心使對方察覺了——


    他的心髒依然在不受控製地狂跳。但也就是在這一刻,一點小插曲打斷了他內心的天人交戰。


    因為一個侍者正從他們身邊端著托盤走過去,香檳杯裏的金色液體在閃瞎人眼的水晶吊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赫斯塔爾之前沒太注意對方,隻是一眼掃到對方的背影:盡管這個俱樂部的主人裝潢品味確實不好,但是這種品味的糟糕或許沒有延伸到他們對服務生的打扮上:那件燕尾服把侍者的腰勾勒得細得誇張,也就更襯托著對方的臀部挺翹得驚人。


    如果這是個正經的晚宴,給侍者穿那麼緊的褲子似乎有些過於輕浮,但是既然這是有錢人的淫亂晚會,那也就不必在意這些細節。而顯然,斯特萊德也是這樣想的。


    總之,當這個侍者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斯特萊德掛著那副笑瞇瞇的表情,伸手啪地拍了一下那個侍者的屁股。那個侍者整個人驚得一顫,托盤中的香檳杯撞得叮當作響。


    然後,這個侍者向他們轉過頭來——


    赫斯塔爾瞪著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那張欠揍的臉。


    不,實際上他看上去甚至不太像阿爾巴利諾了:對方肯定戴了隱形眼鏡,掩蓋了虹膜那種明亮的綠色;阿爾巴利諾罕見地把頭發在腦後規規矩矩梳好,露出額頭;整個人都謹小慎微地、緊張似的稍微縮著一點肩膀,在動作給人造成的微妙視覺誤差之下,他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體型小了一圈。


    阿爾巴利諾臉本來就顯得年輕,現在搭配著那副緊張的神情,怎麼看都像是個剛剛走上社會的二十多歲年輕人,看上去警惕而稚嫩。他在斯特萊德那副油膩的笑容之前緊張地瑟縮了一下,語速很快地說道:“先生,您——”


    “我之前沒見過您,年輕人!彼固厝R德依然微笑著說道。


    “我是來替佛德林的班的,他今天出車禍撞斷了腿!卑柊屠Z依然用那種緊張的語調說道,斯特萊德的手還沒從他屁股上拿開,不但沒拿開,甚至還親昵地擰了一把,阿爾巴利諾整個人都欲蓋彌彰地一顫,“……先生!”


    是了,黃片裏“我其實並不想跟你上床”那一套,可悲的是,斯特萊德很可能確實吃這一套。而赫斯塔爾很確定,對麵這個混蛋顯然是在猜到斯特萊德吃這一套的情況下才這麼幹的,他向來不介意和自己的敵人勾勾搭搭。這就是阿爾巴利諾,瘋狂而不計後果,而且毫不在乎。


    赫斯塔爾的喉間悶燒著灼熱的火焰,讓他的嗓子砂礫般幹澀,太陽穴疼痛不已。那種針刺一般的渴求又一次湧上了他的指尖,讓他特別想去撕裂什麼東西,斯特萊德的咽喉或者阿爾巴利諾微笑著的臉。


    與此同時,窗外傳來一連串犬吠。刺耳、尖銳,聽上去就十分兇猛。


    “那是?”赫斯塔爾問道,他開口之前甚至都沒怎麼想,他迫切地需要一個由頭來轉移話題。


    “夜深了,我們把狗放出來了!彼固厝R德介紹道,他這才意猶未盡地把手從別人的屁股上拿開,然後轉頭去打量赫斯塔爾,敏銳地發現對方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然後,他又笑了起來:“怎麼?您不喜歡狗嗎?那是一種忠誠的動物。”


    阿爾巴利諾依然帶著那種假的、緊張的微笑看著他們,虛假的深色眼睛一如不見底的寒潭。


    “或許如此,但盡管它們相較於其他動物來說更好馴服,有些行為依然難以控製……這非常令人厭惡!


    赫斯塔爾冷笑了一聲,目光掠過斯特萊德,短暫地停在阿爾巴利諾的臉上,他意有所指地放輕了聲音。


    “我真希望我的狗不要去吃路上的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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