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他夢見那些彩色玻璃鑲嵌的玫瑰窗片片碎裂,從腐朽的木框中脫離出來的並不是玻璃碎片,而是五彩斑斕的蝴蝶。那些蝴蝶唿扇著翅膀飛落下來,輕翼的邊緣如刀片般銳利閃爍。
它們的翅膀如羽毛般柔軟地撫過他的皮膚,留下微不可見的龜裂形狀的傷痕,如同蛛網般蔓延。他的肉眼看不到傷痕究竟在何處,隻能感受到陣陣鑽心的疼痛。
當他伸出手去摸那疼痛的源頭之處的時刻,發現觸手可及之地全都是粘稠的鮮血,它們沿著他的手指滴落而下,像是冰冷的蟲子蠕動著爬過。然後他的手指摸到了自己的頸間——正有一根鋼琴弦在那裏逐漸勒緊,深深地陷入到皮肉之中去,那像是蛇,像是死亡冰冷細長的手指,命運女神手中的紡線。
然後他就自夢中驚醒。</i>
赫斯塔爾猛然睜開眼睛,在粗重的唿吸之間瞪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當然那裏並沒有自花窗中緩慢落下的彩蝶,也沒有琴弦和橫流的鮮血。稍後,他厭惡地意識到自己的睡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而這些汗水還在緩慢地毀掉他的床單。
床頭櫃上的鬧鍾指向之前設定好的起床時間之前十分鍾,而床的另一邊空空如也,他的“床伴”——赫斯塔爾在腦內謹慎地選擇了這個詞語,因為炮友不會在對方家過夜,而戀人……阿爾巴利諾跟戀人這個詞差了十萬八千裏——早就不知所蹤,從門縫裏零星飄散出來的一些炒蛋的味道指明了對方的所在的方位。
於是赫斯塔爾換好衣服去餐廳,阿爾巴利諾和炒蛋正在那裏等,活像某種隻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十全十美男朋友。對方一邊解開那條灰白條圍裙,一邊意有所指地從餐桌上方瞥了赫斯塔爾一眼,也就是這個時候,赫斯塔爾注意到對方的眼底有點發青。
阿爾巴利諾簡單地說:“你在夢中尖叫。”
<i>事實本身並沒有阿爾巴利諾說得那麼誇張。
赫斯塔爾和所有成功人士一樣,有一張並不實用的巨大的床,在這廣袤的領土之上,兩個國君並不碰麵也能相安無事——這並不是誇張的,阿爾巴利諾的睡姿出乎意料的很好,跟他給有些人留下的印象不盡相同。而赫斯塔爾則常常睡著睡著就蜷縮起來,這種姿勢在心理學上的意義不言而喻。
總之,有些人覺得伴侶就應該相擁而眠,但那實際上隻會讓人的肩膀和隔壁在第二天早晨變得麻木不已。
而縱然阿爾巴利諾感覺自己和赫斯塔爾相隔千山萬水,在半夜也被一陣痛苦的呻吟聲吵醒了。
他睜開眼睛、慢慢地適應了深夜的黑暗的時候,對方正在床上不安的翻來覆去,床墊吱呀作響。等到阿爾巴利諾支起手肘看向赫斯塔爾的時候,就掃見對方的頭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那種金色在黑夜裏顯得顏色極深,像是不連貫的裂痕。
這才是他距離赫斯塔爾的心最近的一刻,這種被文學賦予太過深重的意義的器官正像一隻垂死的鳥,不甘心地掙紮而逐漸失去自己的體溫。阿爾巴利諾像是尊雕塑般在黑夜中靜默著,最後伸出自己的手去,為對方撥開額前濕漉漉的頭發。
對方當然有可能會醒來,然後會對阿爾巴利諾窺見了這樣脆弱的時刻而惱羞成怒——人類的情緒正是這樣脆弱而豐富的,阿爾巴利諾依然記得他敲開父親的書房的門的那個晚上,壁爐沉默地燃燒著,他在那個中年男人的眼裏看見了死。
阿爾巴利諾慢慢地摸貓那樣摸著赫斯塔爾濕而涼的額頭,他想要問對方是夢見了教堂的高窗還是橫流的血河,但是最後還是選擇了保持沉默。</i>
此刻,阿爾巴利諾句話就足以打破關於十全十美男朋友的幻象,十全十美男朋友不會用這種語氣說“你在夢中尖叫”這種話。
“是嗎?”赫斯塔爾淡淡地說,頭也不抬地坐下,拿起叉子。
“頂多誇張了一點點吧,”阿爾巴利諾聳聳肩膀,重重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或者說:你在夢裏痛苦地呻吟,跟難產似的翻來翻去,但是我估計你不會喜歡這樣的形容詞。”
赫斯塔爾嚼著炒蛋,涼颼颼地掃了他一眼:這個人要是早就知道他不喜歡這樣的形容詞,根本就不應該把這句話說出口。赫斯塔爾早就習慣了他每句話都要用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習慣,對阿爾巴利諾來說,事情仿佛就是如果他用嚴肅正經的語氣講話,就輸給了這個無序的世界。
阿爾巴利諾安分了幾秒鍾,鑒於他的自製力連小孩子都不如,所以他很快就繼續說:“你考慮過我的提議了嗎?”
“什麼提議?”赫斯塔爾把叉子放迴盤子上,抬起頭看向對方,“你幫我殺了斯特萊德嗎?”
阿爾巴利諾專心致誌地嚼著一小節香腸,語氣輕快地問道:“有什麼不對嗎?我覺得這算是一個好主意。”
他知道阿爾巴利諾為什麼想要那樣幹,他們從紅杉莊園迴來的那個晚上赫斯塔爾的反應清晰地表現出他根本沒法正常的麵對斯特萊德,阿爾巴利諾又明白對於赫斯塔爾來說斯特萊德必須死,所以阿爾巴利諾想要代他動手。
——但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
“有。”赫斯塔爾冷冰冰地指出,“第一,你那起法院的案子引起了很大關注,因為輿論普遍認為你在挑戰國家法律體係的權威;最近麥卡德探員三天兩頭來維斯特蘭轉一圈,市井傳言說他就是想要說服wlpd讓fbi介入這個案子,你現在再作案簡直就是自己往他麵前送。第二,在上一起案件中咱們互相作證,隻要你一被抓,我的不在場證明就也會被推翻。第三,最重要的是,阿爾巴利諾,你真的覺得‘你幫我殺一個人’就能解決我現在的問題?”
阿爾巴利諾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問:“還有呢?”
赫斯塔爾沉默了兩秒。
“我需要紅杉莊園內部參加那個聚會的人的名單:或許莊園確實讓孩子為有權有勢的成年人提供性服務,但是應該不是所有人,我猜莊園的很多會員都不知情。”赫斯塔爾說道,“我想知道除了斯特萊德之外,還有誰參與到這個事情裏去——如果我直接殺了斯特萊德的話,他們肯定就作鳥獸散了。”
顯而易見,他想要一個一個地把他們找出來,然後——
阿爾巴利諾笑瞇瞇地用手撐著下頷,然後說:“確實,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區別。維斯特蘭鋼琴師的確不是義警,他做這些事情並不是覺得對方要被法律或正義製裁,法律和正義於鋼琴師並無意義;他做這些事是因為這樣的人激起了他嗜血的、狂暴的欲望……但是雖然如此,他依然有自己的行事準則。”
“而你則不會。”赫斯塔爾低沉地說道。
“禮拜日園丁不會,因為他們的靈魂對園丁來說並無高下之分,既然他們的內在尚未達到‘美’的範疇,就也隻有肉體還可堪利用。在這種層麵上,如果要達到同樣的目的,我可能會建議你挑他們下一次聚會的時候在紅杉莊園裏縱火,那更方便快捷,雖然有可能引起維斯特蘭金融業的動蕩,但總體利大於弊。”阿爾巴利諾輕鬆地迴答,他又停頓了一下,等著氛圍醞釀成型。“……但,你不會同意我的提議的,對吧?”
赫斯塔爾目光銳利地盯著他:“我當然不會。”
“確實如此。”阿爾巴利諾心平氣和地說,插住盤子裏搭配的培根往赫斯塔爾的盤子裏扔,世界上總有那麼幾個神奇的人不喜歡培根的味道,比如說阿爾巴利諾。
“那麼還是吃飯吧。我們還能享受片刻的寧靜,這不會耽擱什麼的。”
奧瑞恩·亨特坐在一張油膩膩的木桌旁邊,麵前放著一杯冒泡的啤酒,那玻璃杯看上去不怎麼幹淨,但是此時不需要顧及這麼多事情——亨特了解維斯特蘭的大街小巷,這間酒吧雖然衛生問題堪憂,但是十分“安全”。
也就是說,接下來他要在這裏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會流到酒館外麵去。
他在原地坐了二十分鍾,阿爾巴利諾·巴克斯才姍姍來遲。亨特對這位巴克斯醫生的感覺複雜,因為一方麵,他對對方在滅門屠夫案上的表現印象十分深刻;另一方麵,他現在正一心一意地懷疑對方確實是個殺人兇手,這讓巴克斯醫生的形象在他眼裏愈加撲朔迷離了起來。
阿爾巴利諾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的時候,亨特挑著眉看著他,說:“今天是周三。”
言外之意十分清楚,也正是赫斯塔爾每每想要問阿爾巴利諾的那個問題:“你都不上班的嗎?”
“我們是倒班製的,我上周日上過班了。”阿爾巴利諾波瀾不驚地迴答他——但是奧瑞恩·亨特可是清楚地知道他周六晚上去幹了什麼的人,因此他發出了一聲譏諷地哼笑。
“你可真是精力充沛。”他說著微微調節了自己的姿勢,這個動作因為他那條累贅的腿而顯得十分笨拙。“那麼還是談正經事吧:你找我來是想要談什麼?”
阿爾巴利諾停頓了一兩秒,然後說:
“紅杉莊園的案子——如果你對此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把法醫局和警局的資料分享給你。布爾警官人靠不住,指望他那個案子沒有能破的那一天。
“總之,鑒於案子的敏感性,我需要俱樂部中參與強奸未成年人的所有人的人名單。我希望能查明那個案子的真相,然後讓送進監獄的人都在裏麵蹲到腐爛。”
但是赫斯塔爾不那樣想。赫斯塔爾想要把他們一個一個挖出來,然後把他們碎屍萬段——強奸犯是維斯特蘭鋼琴師暴虐欲望的源頭,他從來抵抗不了的類型。
誠然赫斯塔爾應該知道最近拉瓦薩·麥卡德對維斯特蘭的興趣大增,且鋼琴師這兩年作案多到真的有些引起了當局的高度重視;誠然他本人以冷靜著稱,阿爾巴利諾依然不認為他抵抗得了這種誘惑。
如果真讓鋼琴師順著那個名單一個一個殺下去,說不定會把整個州的富豪榜來個洗牌,與此同時,終於按捺不住的fbi會開始調查鋼琴師的案子。
想想阿爾巴利諾和麥卡德探員當初在咖啡機前的對話,他懷疑麥卡德離真相已經不遠了,fbi會以此為契機把赫斯塔爾揪出來——阿爾巴利諾都不用想,遇上麥卡德探員那樣的人,不管鋼琴師是不是完美犯罪,麥卡德都自有一套把他懷疑的人揪出來的辦法。
而赫斯塔爾的計劃則會把他拖在國內相當長時間,如果fbi方麵的進展一切順利,那說不定會讓他錯過最好的逃跑時間。到時候別說維斯特蘭的政治棋局了,上帝本人估計都沒法阻止鋼琴師被捕歸案。
但這可不是阿爾巴利諾計劃中的劇情。
因此,他最好先一步想辦法讓那些紅杉莊園的成員官司纏身,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有權有勢,因此證據必須十分、十分充分才可以。鋼琴師選中的獵物往往是逃過法律製裁的家夥,隻要這些人能被送進監獄,維斯特蘭鋼琴師就不會對著他們大開殺戒。
然後,他要想辦法把卡巴·斯特萊德留給赫斯塔爾,連鋼琴師的這一層樂趣都剝奪,對赫斯塔爾是很不公平的。
隻要斯特萊德一死,就算是斬斷了長久地纏繞著赫斯塔爾的陰影。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向對方提出建議:“我認為現在fbi已經盯上我們了,你打算跟我去西班牙了嗎?”
這當然不算道德,但是顯然比赫斯塔爾心中正在斟酌的那個不算計劃的計劃更可行一些。阿爾巴利諾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成為他們兩個中間比較冷靜的那個,但現在看來顯然如此。對方的理智正處於被長久的創傷折磨到正要崩斷的邊緣,在這樣的時刻,阿爾巴利諾理所應當應該成為要掌舵的那個人。
雖然他並沒有去細想,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認定他們實際上是在一條船上了。
也正如他的母親所說,他需要挑選一個合適的時間,一個合適的方式,正因為那是一場偉大旅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赫斯塔爾可能並不在意他死在什麼時刻,他奔赴死亡就如同奔赴最終的居所。
但是對阿爾巴利諾而言,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的終結不應該是現在,不應該是這裏。
所以從目前來看,阿爾巴利諾的想法基本上算是一個好計劃,隻要維斯特蘭鋼琴師沒有一怒之下屠殺整個紅杉莊園,那一切基本上還能按計劃進行。
而此時此刻狐疑地盯著他的這位賞金獵人,正是這個計劃重要的一環。
如果奧爾加沒出事,她才是阿爾巴利諾最好的合作對象;她不會問這麼多問題,也不會用質疑的目光盯著阿爾巴利諾看。但是不幸的是,奧爾加雖然沒有失去自己的另一條腿,但是現在還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在這種情況下,阿爾巴利諾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亨特。
“所以說你選擇求助於我?”亨特說道,“因為我之前出現在那個莊園裏,所以你希望我繼續扮作清潔工,在莊園裏打探嗎?”
“這不是個好主意嗎?”阿爾巴利諾愉快地反問道,“你作為賞金獵人,在這樣的事情上比我更有經驗。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騰出這麼多時間來幹這件事,而且蘭登案之後,不少人都認識我的臉,我不能再繼續冒這個險了。”
亨特的眉頭緊皺,充滿懷疑地問:“這個提議是你正義感的表現形式嗎?你應該很清楚我那天是為什麼會去那個莊園的,在這種情況下,你選擇求助於我嗎?”
這個賞金獵人顯然不相信他,對方肯定正覺得他是一個大連環殺手生出來的小連環殺手呢。但是這也無所謂,阿爾巴利諾不需要贏得對方的信任就能行事,經曆了滅門屠夫一案,他已經差不多拿捏到了亨特的軟肋。
“難道不應該嗎?”他這樣反問道,無辜地睜大眼睛,“布爾警官辦案效率堪憂,他根本沒有把那些孩子跟紅杉莊園聯係在一起,也根本沒有勇氣挑戰那個俱樂部的會員的身份地位。隻要這個陰謀一天沒有被揭露,就會有更多孩子受害——所以,亨特,我就再說一遍:我們需要那個名單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要不然就算是俱樂部關門,這樣的事情都會在其他陰暗的角落不斷發生。”
亨特自己單身至今,但是阿爾巴利諾知道他很喜歡孩子,在上次的那個案子裏,他對待克萊拉的時候意外地輕柔,這很出乎他們的預料。而阿爾巴利諾把這句話說出來,就看見對方的鼻子眼睛都皺起來了,皺紋比之前深了三倍。
“我可以盡力而為,”漫長到像半個世紀那麼長的沉默之後,亨特才說道,“但是如果我發現你在耍什麼小聰明——”
“拜托,你指望我在這件事上耍什麼小聰明?搞到那些禽獸的人名單然後勒索他們嗎?”阿爾巴利諾不滿地說道,然後亨特臉上露出了微微尷尬的神情,顯然真的是這樣想的。
單憑對方臉上這個表情阿爾巴利諾就能確定,對方肯定隻是懷疑他是個殺人兇手,而絕不是懷疑他是禮拜日園丁。畢竟像亨特這樣對那些連環殺手了解深入的人肯定會知道,勒索才不是園丁的風格。
“算了,”亨特尷尬地轉移話題道,“但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跟你的男朋友一起查這件事,他那種人的消息網不應該也很靈通嗎?”
阿爾巴利諾盯著他,然後笑了起來。
他用略微苦惱、但是十分坦誠的語氣說:“我應該嗎?和一個專門給罪犯辯護的律師一起查這個案子?說不定紅杉莊園裏的有些會員還是他的客戶呢。”
赫斯塔爾剛剛去拜訪了一位想要修改自己遺囑的客戶,他還沒在辦公室坐下兩分鍾,他的秘書艾瑪就猶猶豫豫地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她的眉頭微微皺著,說:“阿瑪萊特先生,有位沒有預約的女士想要見您,她說她是為了私人原因來的。”
“沒有預約?”赫斯塔爾挑起眉來,以他對艾瑪的了解,她應該把所有預約之外的人都攔在門外才對——或許除了阿爾巴利諾,他們從來沒能阻止阿爾巴利諾給他送午餐,搞得全律所的人都知道維斯特蘭法醫局的首席法醫官不是在追他就是已經跟他滾在一張床上了,而赫斯塔爾討厭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
“是的,她說您聽到她的名字就會讓她進來。”艾瑪點點頭,表情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她說她叫奧雷莉·戴爾菲恩。”
赫斯塔爾沉默了兩秒鍾,才迴想起這個奧雷莉到底是誰——紅杉莊園那個擁有曼妙身材的黑皮膚姑娘——所以,赫斯塔爾隻能說:“那就讓她進來。”
他很容易想象為什麼艾瑪的表情是那個樣子,在遇到阿爾巴利諾·巴克斯之前,他在律所的同事眼裏性向成迷,他聽說過有不怕死的實習生在私下打賭他肯定是個性冷淡。阿爾巴利諾之後,他們顯然對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現在,有個姑娘因為“私人原因”來找他,而他很輕易的同意了,那群實習生本就對造訪律所的漂亮姑娘有各式各樣的想法,現在他們又該東想西想了。
片刻之後奧雷莉出現在了他辦公室的門口,身上那條鉛筆裙可能比有些剛入職的年輕律師的一身西裝都貴,從這個角度看,紅杉莊園的工作對她來說可能還是個不錯的營生。
而顯而易見莊園的人已經調查過赫斯塔爾,他上次去見斯特萊德的時候隻給了對方一個名字,現在對方的人就直接找到他的辦公室來了。不得不說那些人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雖然這樣的事實並不能令人感覺到太安心。
奧雷莉對赫斯塔爾甜蜜蜜地笑了一下,走到他麵前來優雅地抬起一條腿,側身坐在了赫斯塔爾的辦公桌上。
——這場景怎麼看都像是黃片開頭。赫斯塔爾皺了一下眉,說:“女士,這是張桌子。”
“是的,”奧雷莉處變不驚地迴答,“所以說假設我跪下來爬到這張桌子下去給您口交,會讓您在您的律所裏名聲掃地嗎?”
赫斯塔爾懶得和她玩這種繞來繞去的調情遊戲,所以就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為什麼來這裏的,戴爾菲恩小姐?我相信你不是千裏迢迢跑來給我提供性服務的。”
“大部分男人對你剛才描繪的這種場景求之不得,而且我也確實經常給各種各樣的男人提供性服務。”奧雷莉發出一聲可愛的鼻音,但是赫斯塔爾隻是冷冰冰地注視著她,讓她不得不正色下來。
赫斯塔爾這個能讓實習律師哭泣的目光顯然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好吧,好吧,我來隻是為了傳達一個消息。因為莊園的那位管理人不太信任電話和網絡,所以我隻能親自告訴您。”短暫地停頓之後,她終於說道,“我向斯特萊德先生傳達了您的意願,他說,如果您願意,可以去參加下周日俱樂部舉行的活動,那天有幾項娛樂可能會滿足您的胃口。”
赫斯塔爾有點想要嗤笑: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麼娛樂會滿足他的胃口。
這聽上去似乎有些過於容易了,但是當然,現在迴想起當年在肯塔基的事情,斯特萊德也在一些細節上做得不夠聰明,他的自大是導致那些瑕疵出現的主要原因。站在這樣的立場上考慮,他在赫斯塔爾的這件事上表現得較為輕信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麼我要以什麼作為交換呢?”赫斯塔爾問,誠然他記憶中的斯特萊德確實輕信,但是也絕不可能白白邀請他去參加一場私密的聚會。
奧雷莉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一個為同伴們保守秘密的保證,還有一些向俱樂部的捐款:這些捐款能和讓斯特萊德先生保障俱樂部正常的運作。”
——可能也能保障他從中大吞一筆,赫斯塔爾在內心無聲地補上這後半句。
這條件實際上依然很容易,任何一個身份足夠進入紅杉莊園的俱樂部的人都能輕易拿出一大筆錢;或許更大的可能性是,他黑幫律師的身份引起了斯特萊德的注意——顯然在幹這種高級皮條客的營生的時候,斯特萊德的後臺越堅實,對他自己就越有利。
赫斯塔爾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並無多少笑意的笑容:“沒問題,他的這些要求都很好滿足。”
奧雷莉點點頭,但仍然盯著他看。這個女人有一雙很明亮的黑色眼睛,看著別人的時候就好像對別人的內心所想心知肚明。片刻之後,她忽然笑了笑,柔和地說道:“我覺得您對這件事的態度有些太過迫切了。”
“不應該嗎?”赫斯塔爾反問道,“你根本不知道男人對這種事情有多迫切。”
“我總覺得您是為了別的事情才去那裏的。”奧雷莉聲音甜美地說道,但這句話似乎不包含什麼甜美的成分。
“是嗎?”赫斯塔爾反問道,他胸膛深處某處無聲地跳動了一下。
“那個晚上我說您在人群中看上去像是羔羊,比喻意義上確實如此。”奧雷莉聲音輕柔而平緩,“您知道宗教上用羔羊來比喻什麼,對嗎?‘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殺過的’。”
赫斯塔爾搖搖頭,低聲說:“戴爾菲恩小姐——”
“那顆戴著荊棘冠的心被長槍刺透。”奧雷莉微笑著打斷他的話,“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在您的身上看到了某種熟悉的東西——我猜您受到過傷害,對嗎?”
當天,赫斯塔爾一如既往地加班到很晚。
等他迴家的時候,阿爾巴利諾正坐在客廳沙發上,他的膝蓋、沙發座位和地麵上都鋪滿了隨意擺放的屍檢報告。那些被虐待致死又被拋屍進河中的孩童的屍體睜開蒼白的眼睛,永遠注視著前方死亡的國度。
“漫長的一天,是嗎?”阿爾巴利諾語氣輕鬆地說道,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極其像是一個平凡的人,極其像是能和別人建造家庭。他把膝蓋上的一頁屍檢報告翻頁,抬頭看向赫斯塔爾,“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嗎?”
赫斯塔爾的喉頭梗了一下——他應該把奧雷莉的事情說出去,把下周末紅杉莊園的聚會說出去,阿爾巴利諾不會讓他一個人迴到那裏的。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就算斯特萊德的出現確實在阿爾巴利諾的意料之外,阿爾巴利諾應該也不會在乎的。
“沒有,”赫斯塔爾迴答道,定定地看著對方,“你呢?”
阿爾巴利諾向著他和緩地微笑,如同手指之間沒有抓住死人的最後一縷神魂:
“沒有,我一天都呆在家裏。”
注:
[1]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殺過的:
出自啟示錄5:6,此處的羔羊指基督,“像是被殺過的”指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2]那顆戴著荊棘冠的心被長槍刺透:
指耶穌聖心節。
一六七五年,耶穌在巴萊勒毛尼“往見修女會”會院聖堂多次顯現給修女麗達,吩咐她推動此敬禮。耶穌敞開胸膛,手指著帶有茨冠的聖心,說:“你看,這顆心愛人之情如何深摯,而世人給我的迴報,卻是傷害苦痛,我願你做我聖心的使徒,使世人能承受我聖心的恩惠,為賠補我在聖體聖事內所受的種種淩辱,應在聖體節八日後的星期五訂立一個慶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