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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雷莉正穿越燈光昏暗的巷弄,昏暗的天空之中濃雲翻滾,或許很快就要下雨了。


    她在華莉絲·哈代的辦公室裏留到很晚,並且在對方提議送她迴家的時候下意識地拒絕了;在那個時候,對方想著她露出一個憂心忡忡的表情,“我是在擔心你的精神狀況”這樣的話幾乎就要衝口而出——她發現多年以後的現在,她很難再接受沒來由的好意。


    而,那近乎像是個笑話:一個檢察官竟然真的會為她的汙點證人感到擔憂。


    次日就是審前聽證會,奧雷莉作為將出庭作證的證人之一,尚有許多細節需要跟檢察官反複探討。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但哈代女士用輕鬆的語氣對她說,斯特萊德絕不可能通過審前羈押聽證程序,就算是阿瑪萊特那樣的大律師也沒法讓他在庭審之前獲得保釋。


    “你是安全的。”那位檢察官這樣語氣溫和地強調道。


    奧雷莉在這幾天之內聽了太多的法律名詞,因此輕易理解了這位檢察官的意思:審前羈押聽證的目的並不是證明嫌疑人有罪,而是為了證明嫌疑人在獲得保釋後有重大逃跑嫌疑。


    斯特萊德是在關押被綁架的孩子們的房子裏被逮捕的,這無疑符合法典3124條(e)款規定的罪行(華莉絲·哈代常常這樣向奧雷莉強調,雖然奧雷莉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那些法典條款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即嫌疑人涉及未成年被害人的罪行,因此會被禁止保釋。


    因此即使聽證會還沒有開始也幾乎可以肯定,在正式庭審之前斯特萊德和他的手下們都隻能被羈押在獄中了。


    奧雷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為此感到心安……即便為這一天做了這麼多準備,在事情終於即將來臨的時刻,她心中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抑製的恐懼:作為一個對他人情緒格外敏感的女人,她敏銳地意識到,在華莉絲的溫聲安慰之下潛藏著一種並不引人注目的焦躁。


    那很可能是因為他們掌握的證據依然不足,華莉絲或許並沒有把握給斯特萊德定罪。有奧雷莉做證人,斯特萊德的強奸罪名或許可以成立,但其他那些……


    ……那些孩子。


    奧雷莉在斯特萊德身邊呆了那麼多年,她當然知道事關那些孩子的事情,對方做得向來十分謹慎。想到這些,奧雷莉難免歎了一口氣,因為如果華莉絲·哈代的預料不出錯,前路就會比她想象得更加艱苦。


    而此刻,她憂心忡忡地穿過巷弄,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汙水——在與檢察官合作之後,為了避免被斯特萊德手下的漏網之魚報複,她放棄了位於市中心的漂亮頂層公寓,搬到了一間比之前小很多的公寓中。斯特萊德並不知道這個住址,這讓她安心了許多。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錚的一聲金屬脆響,在陰暗的小巷之中突兀地迴蕩。


    奧雷莉嚇了一跳,她迴過身向後看去,身後的巷弄依然昏暗而安靜,剛才的聲音是野貓跳進垃圾桶的聲音吧?入夜之後已經是小動物經常活動的時段了。她如此想著,但是依然在接下來的路程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勇氣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


    ——當時,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如是說。


    奧瑞恩·亨特坐在候機大廳裏,膝蓋上靠著一根裏麵沒有裝刀刃的手杖,腳邊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背包,裏麵除了一兩件換洗衣物之外什麼都沒有,瞧上去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寡老人。


    即便時間已經接近淩晨,機場裏依然足夠熱鬧、足夠明亮,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不得不淩晨候機的疲憊的人們坐在周圍,每個人身後都藏著個報紙專欄作家會喜歡的好故事。


    亨特年輕的時候過多了為了抓捕棄保潛逃犯東奔西跑的日子,盡管如此,他也覺得現在的場景足夠離奇了。


    ——在一天之前,他可沒想到自己會計劃離開這個城市,在一個月之前,他也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會因為一條似是而非的信息買最近的一班機票。


    候機大廳裏的顯示屏上有各色的字體跳動,標示著每一架航班的起飛時間,離他訂購機票的那架飛機開始登機還有差不多一刻鍾,亨特手裏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張照片:


    那是那枚十字架的照片,他拍下幾張照片之後就匆匆把這飾物塞迴了抽屜之中,然後迅速抹除了自己來過的痕跡、離開了斯特萊德的公寓。所以到現在,隻有手機裏的幾張照片可以為他指明模糊的方向,照片上的十字架經曆時光的洗練,但上麵刻下的字母還清晰可見。


    “the church of st. anthony the great”。


    聖安東尼教堂,在網絡上經曆一番搜索之後,亨特很容易就發現了有關這座教堂的消息:全美境內隻有一座用聖安東尼命名的天主教堂,就位於肯塔基州境內。


    斯特萊德的抽屜裏為什麼會有一個刻著教堂名稱的十字架呢?那向著人們暗示他從何而來嗎?還是說那是對他而言重要的什麼人給他留下的紀念物?


    亨特心中有種種猜測,在飛機尚未起飛的現在,說出其中的哪一種都並無意義。但是事實也如此清晰明了:他並沒有發現除這枚十字架之外任何可以帶他找尋斯特萊德的過去的物證;而不知道斯特萊德的過去,也就不可能探究他究竟是不是跟阿瑪萊特有什麼過節,更不可能發現阿瑪萊特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進入的紅杉莊園。


    據他在警局的朋友說,警方那邊也暫時沒有查到斯特萊德的來處,就算是對方鬆口對他們說了什麼,說出口的也肯定都是假話。亨特並不指望能通過對方的口供來揭示什麼真相,而顯然警方在搜集證據的時候沒太注意到犯罪嫌疑人抽屜裏一個紀念品似的小木頭十字架,所以也最好不要指望警方。


    所以,現在擺在他麵前唯一的一條道路就是:他親自去一趟肯塔基、去一趟那個教堂,看到了那裏能不能發現更多關於斯特萊德的線索。


    他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匆匆上路的,感覺上比離家出走的高中生要魯莽更多。現在他坐在椅子上,計算著登記之前自己剩下的時間,然後決定給米達倫打個電話告知了自己的行程,免得那孩子過幾天還會翻牆出去找他。


    亨特輕車熟路地撥通了福利院的座機號碼,忙音響了三聲就被接通了,少年人的聲音聽上去輕快而放鬆,簡直無論如何都很難相信他剛剛被一群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綁架。


    米達倫利落地說:“喂?”


    聽他的語氣,亨特懷疑他已經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了——倒也沒錯,隻有亨特這樣的人會在馬上淩晨的時候給福利院的小孩打電話,也隻有米達倫這樣不聽話的小孩會在這個時間點還沒有入睡。


    亨特在電話裏三言兩語說明了自己在斯特萊德家裏的發現,以及他為什麼決定要去肯塔基,並且告訴對方他不能如約在審前聽證會之後請米達倫吃大餐了。


    電話對麵傳來三兩秒鍾的沉默,然後他聽見那小孩在模糊不清的電磁音之間嗆出一陣笑聲。


    “您真是一個有趣的人,亨特先生。”那個心智有些過於成熟的孩子說道。


    亨特不知道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因此隻能沉默以對。也就是那個時候天空中又開始下雨,因為他隔著電話都能聽見對方那裏傳來雨滴敲打著窗戶的輕微噪音。


    而米達倫就在這連綿不斷的背景音裏開口說:“你看,我現在甚至沒有辦法付給你錢,而‘斯特萊德當年曾經跟肯塔基的一個教堂有關係’隻不過是一個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的推測。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會當機立斷地飛到肯塔基去的,就好像……嗯,我們都知道逃學能帶給我們快樂,但是也隻有很少一部分人會真的去逃學。”


    亨特真的想問問米達倫,他的老師會對他提出的這種關於逃學的奇怪見解有什麼看法,但是最終沒有開口。他借著這個孩子的疑問反思了幾秒鍾——他想到了站在維斯特蘭州立大學的講臺上的奧爾加·莫洛澤,飛濺在米達倫臉上的血,還有他之前出於對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懷疑而寫下的那些文件。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他已經在刀尖上行走了很久了。他知道艾倫·托德曾經間接地成為維斯特蘭鋼琴師手裏的棋子,他知道夏娜·巴克斯有是個“死亡天使”,他知道阿爾巴利諾可能是個隱藏的殺人犯,他知道滅門屠夫在州與州之間流竄的蹤跡,現在他還知道阿瑪萊特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認識斯特萊德……大部分人,就是米達倫嘴裏那些“不會逃學”的人,會在知道這些事情以後立刻報警,然後安安全全地抽身而退,而不是給寫一封記載了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的長信,也不是立馬決定買飛機票飛到肯塔基去。


    ——然後他又一次想到了奧爾加·莫洛澤。


    後者曾開車帶他去wlpd查詢跟滅門屠夫有關的資料,他記得對方用手指不耐煩地敲打方向盤的模樣。當時,他曾經真心誠意地對對方說:“我以為你會在聽到我的推測之後立刻打電話叫警察。”


    “為什麼呢?”奧爾加笑瞇瞇地反問道,她依然專心致誌地看著前方,“我覺得你之前的調查和推測很有道理,順著這個思路或許真的能找到誰是滅門屠夫,這不是很有趣的嗎?”


    “一般人不會把死這麼多人的連環殺人案稱之為‘有趣’。”亨特當時粗聲粗氣地指出。


    而奧爾加隻是輕飄飄地笑了一聲,車子風馳電掣地行駛過亮著綠燈的十字路口。然後她說:“或許我的措辭也不太準確,但死亡本身並不有趣,連環殺手也並不永遠有趣——至少,等他們身陷囹吾的時候,就失去了那種令人感覺到有趣的本質。於我而言,把握住他們的本質才是有趣的,你因此能知道是什麼驅使著他們成為現在這樣的人,也能根據這些預判他們未來的行動。”


    她頓了頓,然後沉思著說:“……或許就像是釣魚,有種說法是,出海捕魚的漁夫能通過水麵特殊的波紋來判斷魚群的種類、大小、遊動的方向……然後你就能據此捕獲它們,那片海洋也因此在你的眼中不在神秘,那多有趣啊。”


    亨特想了想,然後慢慢地說道:“……獵人也是那樣。”


    “對,”奧爾加愉快地哼了一聲,重複道,“獵人也是那樣。”


    而當奧瑞恩·亨特已經坐在候機大廳裏,手裏握著手機的時候,又一次沒來由地想到了這段對話。他依然能聽見電話裏米達倫輕微地唿吸聲,然後他歎了口氣,說道:“那就像是獵人一樣。”


    “抱歉,什麼?”米達倫有些好奇地問道。


    “獵人,”亨特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解釋道,“捕獲獵物的過程就已經足夠激動人心,通過這些戰利品可以獲得多少收益倒可以放在其次;在更早的年代,歐洲的貴族們會在合適的季節進行狩獵,他們當然不是要通過這些行為獲取食物,而隻是為了享受其中的樂趣。”


    “其實貴族們不用通過狩獵而獲取食物,是因為他們超級有錢啦。”米達倫毫不猶豫地吐槽道。


    ……想著自己的失業救濟金,亨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口被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插了一刀。


    但是米達倫沒有再吐槽下去,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所以,您願意對現在這件事這麼上心,是因為您已經開始享受它激動人心的過程了?”


    “是的。”


    亨特想了想,然後繼續說道:“而且,我覺得我似乎已經摸到真相的一點邊角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登機的廣播聲響了起來。亨特看向前方,看見標著他的航班名稱的那行字從一種顏色跳成了另一種顏色。


    於是他慢慢地站起身,背好背包,握緊了手裏的拐杖,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同一個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外麵正在下雨,他聞到了順著風穿入門廳的潮濕的苦味。


    赫斯塔爾以為自己是被雨聲吵醒的,但是或許並不是。


    他張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正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給室內山脊似的床單褶皺籠罩上一層蒼白的陰影。阿爾巴利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擠到了他的身後,一隻手像是植物難纏的根須一般繞過他的肩膀,唿吸暖融融地撲在他的脖子上。


    在這樣的時刻,赫斯塔爾有了三個頓悟:


    第一,他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阿爾巴利諾就已經越過了這大得毫無必要的床鋪中央的那一條無形的界限,坦然得就好像他們中間本該存在的裂隙本不存在;第二,他發現他竟然不會在阿爾巴利諾從背後靠近他的時候從夢中驚醒,然後抽出放在枕頭下麵的刀子捅穿對方的喉嚨。


    第三,吵醒他的並非雨聲,也不是濃雲之下時不時滾過的悶雷。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要命地震動,在黑暗中發出一連串模糊不清的嗡嗡聲。


    阿爾巴利諾在他身後含糊地哼唧了一聲什麼,一串難辨其意的囈語,令人很難判斷他到底是真的沒睡醒還是刻意流露出脆弱的一麵,在阿爾巴利諾的身上,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赫斯塔爾沒管他,而是伸出手從床頭櫃上撈下了他的手機。當他按下接聽鍵的時候,電話裏傳出一聲破碎的、聽上去有點耳熟的抽泣。


    ——這聲音像是一根小針一樣紮進了他的心中,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從脊柱開始無緣由的一陣發麻。或許,當他反應過來那到底是誰的聲音之前,他的直覺就已經向他昭示了最糟糕的結局。


    阿爾巴利諾顯然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赫斯塔爾聽到對方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慢慢地吐出來,開口的時候語氣依然略帶困倦:“怎麼了?”


    而赫斯塔爾則對著電話那邊的人問道:“戴爾菲恩小姐?”


    他已經聽出來了,盡管電話裏傳來的女聲聲線被抽泣攪得支離破碎,但是他還是很確定,打電話來的就是奧雷莉·黛爾菲恩。她為什麼再深夜打來電話?在警局見過那一麵之後,對方應該已經不屑於和他交流了才對。


    “你是對的,”在電話的另一邊奧雷莉低聲說道,她的聲音奇怪地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抽氣,就好像痛苦不堪,“勇氣需要付出……很多代價。”


    這句話的語尾被拉長成了一聲痛哼,聽上去就令人膽戰心驚。赫斯塔爾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用手臂撐著自己坐起來一點,繼續問道:“黛爾菲恩小姐,你現在在哪?你需要幫助嗎?”


    “我很羨慕你。”奧雷莉的聲音染上了一些哭腔,說出口的每一個詞都在顫,“有放下過去的方法,可以、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你甚至可以給他辯護,我也想讓自己變得不在乎……”


    我從來沒有不在乎。赫斯塔爾如此想道,他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了一些,毛細血管受到壓迫的時候血流量會減少,在時不時劃過一道的閃電的照耀之下,他的指節如骨般蒼白。


    此時此刻赫斯塔爾真的衷心希望奧雷莉隻是在——比如說,在酩酊大醉,隨便打電話給一個人發泄自己過於緊張的情緒,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並非如此。而床鋪的另一邊,阿爾巴利諾已經陰沉著臉爬起來,開始給哈代撥電話了。


    “……可是我已經堅持不住了。”奧雷莉哭泣著說道。


    那聲音尖銳地撕破了雨聲,令他的手指感受到一些奇異的刺痛。我也是。他想——這個念頭在連赫斯塔爾本人的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從他的心底浮現出來。我也是。這念頭如此清晰明了,對他而言卻像是個忽然造訪的陌生來客:他從不允許自己心裏冒出這種念頭,任何形似“認輸”的想法都令他無法容忍,但是它們還是這樣出現了。


    而對方的聲音很快變得愈加低而模糊,那是一串“救救我”和“我不想死”、“我依然想要活下去”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哀求,然後赫斯塔爾聽見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奧雷莉·黛爾菲恩就開始尖叫起來,一直一直尖叫,然後——


    哢噠。


    然後電話突兀地掛斷了,就好像掐斷了一條生命。赫斯塔爾依然舉著手機,但是揚聲器之中再無聲息。


    巴特·哈代穿著雨衣把阿爾巴利諾從停在封鎖線外的車子裏迎進案發現場,此時不到早晨六點鍾,因為逐漸大起來的雨的緣故,天氣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


    哈代警官已經竭盡全力用雨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但是顯然沒有半點用,他滿臉都是雨水,額前的頭發濕得緊緊貼著額頭,雨水順著眉毛直往眼睛裏滴。阿爾巴利諾舉著雨傘,但是傘在大風的摧殘之下瘋狂搖晃,等到他越過封鎖線走到巷弄深處的時候,胸口以下的衣物都已經濕透了,就好像在大水裏遊過一圈似的。


    天空中時不時滾過一陣悶雷,閃電把每個人的臉色映得都十分蒼白。警員們在巷子裏撐起了一片塑料布,試圖要保護位於室外的案發現場,但是這種舉動完全是徒勞的:地麵上汙水橫流,泛著一股垃圾的腐臭味道,任何證據都會在這樣一場大雨之下被毀得幹幹淨淨。


    然後,在一地漂浮著垃圾和骯髒油星的汙水之中,阿爾巴利諾看見了奧雷莉·黛爾菲恩。


    那張美麗的麵孔已經被血汙浸透了,要不是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阿爾巴利諾在dna檢驗報告出來之前絕對無法認定對方就是奧雷莉。那張本應精致的麵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刀痕,某種利刃切掉了她的嘴唇和鼻子,用刀尖戳爆了她的眼球,玻璃體混合著血水一路流淌而下。更不用提被切掉的手指、用刀子劃開的腹部,腸子和其他別的器官都被扯出來,散落了一地。鮮血沿著骯髒的地麵蔓延,就好像一條血紅的河流。


    要不是雨水衝淡了血腥味,在場的有些警員可能已經吐出來了。


    阿爾巴利諾沒什麼表情地打量著這一切:這個案發現場看上去就好像是個血腥的祭壇;他看多了各式各樣的可怕死亡,也製造過為數不少的血腥案件,他雕琢骨頭和血肉,幹活很多有的人一輩子也沒法想象的事情,這樣的場景對他而言理應不算是什麼——但是他已經意識到了這起兇殺案究竟意味著什麼,這樣殘忍的手段背後隱藏著什麼目的。


    顯而易見,犯下這起謀殺的人正在進行某種示威。


    哈代站在他身邊,用十分複雜的表情看著那具屍體,他知道死者是斯特萊德案的汙點證人,知道這個證人的存在對他的妻子華莉絲來說十分重要,當然也知道對方的死意味著什麼。


    哈代想了想,然後在狂暴得仿佛要撕碎一切的雨聲中問道:“你之前跟我說她遇害前曾經給阿瑪萊特先生打了一通電話?你認為我們需不需要——?”


    “不用了。”阿爾巴利諾利落地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他把手裏的傘塞進哈代懷裏,拎著法醫勘查箱邁進勉強被塑料布遮住的案發現場。雨水沿著他的頭發滾滾而落,就好像皮膚之下有他看不見的傷口。


    “赫斯塔爾不需要看這個案發現場。我肯定他也不知道兇手是誰,讓他看現場照片也不會發現更多證據。”他聲音平緩地說,同時在心中默默補充了尚未說出口的另一句話:在審判之前,他不需要被其他苦痛的東西分心。


    而審判很快即將來臨。


    清晨,赫斯塔爾坐在車子的駕駛座裏,這輛車正停在維斯特蘭州立法院外的停車場上,雨刷辛勤地工作著,但是窗外還是一片把場景全都模糊成了斑駁色彩的水幕。


    審前聽證會八點鍾開始,他的律所的同事們、還有被告人會在法庭外跟他碰麵,他猜想霍姆斯他們可能已經在等了,但是還沒有立刻動身的打算。


    阿爾巴利諾在天亮之前離開了家,做出一副和往常一樣被忽然叫去勘查現場的樣子,到現在也沒有迴來,並且也沒有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但是赫斯塔爾已經多多少少猜測出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他也知道,如果他現在前往法院,會在斯特萊德臉上看見一個什麼樣的笑容。


    那並不奇怪,除了被捕的人之外,肯定還有其他家夥為斯特萊德效力,而奧雷莉是唯一一個能指證他涉及強奸的人。


    即便審前聽證並非正式程序,聽證會的時候提出的證據也不是一定要符合聯邦證據規則——也就是說,傳聞證據在審前聽證上也有可能被采信,雖然這種證據在很可能在正式庭審中被當做非法證據排除掉——即便奧雷莉在審前聽證會上提出的一些證詞在正式庭審的時候可能根本不會被當做有效證據,斯特萊德也依然決定先下手為強。


    他甚至都不能容忍對方出現在審前聽證會上。


    赫斯塔爾慢慢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天才剛剛開始,但是他已經感覺到疲憊了。他的手上無意識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機,按下電話錄音的播放鍵,聽著混亂的雨聲和破碎的抽泣從裏麵流淌出來。


    那是通話進行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要錄音之後留下的產物,在這段錄音裏,那個堅強的、總是帶著笑意的女士在哭泣。破碎的聲音在車內一遍又一遍地迴蕩,赫斯塔爾幾乎能背出其中的每一個單詞。


    “你甚至可以給他辯護,我也想讓自己變得不在乎……”


    <i>“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在您的身上看到了某種熟悉的東西——我猜您受到過傷害,對嗎?”</i>


    “……可是我已經堅持不住了。”


    <i>“你甚至沒有站在他的對立麵上的勇氣。”</i>


    “我不想死,我依然想要活下去。”


    <i>“請……請不要讓我失望。”


    “我不想再留在這個地方了。”</i>


    那些錄音從手機裏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像永不停歇的粘稠河流。赫斯塔爾忍不住抬起手去揉揉自己的眉心,有些東西在血管之下跳動,尖叫著想要破土而出。


    赫斯塔爾讓錄音播放了一遍,然後又一遍。接下來他無聲地關掉了手機錄音,推開車門,一步跨入了車外陰冷的雨幕之中。


    透過灰色的雨水和層層水霧,能從他所站的地方看見法院希臘風格的、妝點著浮雕的三角形山牆,阿爾巴利諾就是在這個法院高高的石階上安置了比利和安東尼·夏普的屍體,紅色的花朵從他們的腳下延伸出來,就好像潑灑的鮮血。


    赫斯塔爾看見了手持天平和利刃的正義女神雕像,正於鉛灰色的天空之下風雨飄搖。


    注:


    [1]本篇法律知識主要引用《美國審前羈押聽證程序及其啟示》一文,有部分語句雷同,不一一標注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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