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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釘錘”幫的貝爾發現這星期街道上開了家新店。


    那是一家名為“克洛裏斯花圃”的花店,店鋪的位置恰好就位於釘錘幫和施威格家族地盤的交界處。這是片挺繁華的街區,周遭有不少寫字樓和民居,走在路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那種有閑情逸致買花的潛在客戶,在這裏開花店絕對是個好主意。


    除了一點:在這裏開店的每個店主都得在交稅之外額外給黑幫交一份保護費,至少位於釘錘幫的地界上的那些是如此。


    而施威格家族的人則好像並沒有收保護費的興致,他們也根本不在乎這些對他們而言不值一提的收入。那位威名赫赫的女士隻縱容她的手下榨取在她的地盤上進行不法生意的人的金錢,例如毒販、地下賭場老板和流竄的走私犯,他們往往要上交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來確保自己不會被施威格家族黑吃黑。


    這並不是因為那位“摩根斯特恩小姐”對遵紀守法的普通人有多麼仁慈,而很可能是因為她對那些守法公民不感興趣。弗羅拉的地下世界有一種流傳廣泛的說法:這位女士對她的仇敵們殘酷無情,隻不過是因為她懷著一種奇異的趣味欣賞他們垂死掙紮,就好像小孩僅僅是因為無聊就會扯掉蝴蝶的翅膀一樣。


    ——以上這些基礎知識應該被寫進每個跟施威格家族打交道的黑幫混混的員工手冊裏,以確保他們能從喜怒無常的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小姐手中保下小命。


    但是不幸的是:第一,黑幫混混們並沒有員工手冊;第二,釘錘幫的貝爾甚至沒有常識——他上個月才從北方城市溫斯洛來到弗羅拉市,他在溫斯洛的時候就已經是釘錘幫的一員,甚至還算個小頭目,但是溫斯洛市的黑幫生態環境可跟弗羅拉完全不同。


    因此,貝爾對弗羅拉式的黑幫生活一無所知,更對施威格家族毫無概念。


    理所應當地,他當然不知道所有“常識”中最簡單的那一條:弗羅拉所有可以被瓜分的街道都已經被各種黑幫瓜分殆盡,因此許多黑幫的地盤都是緊密相連的。為了避免兩個幫派的成員天天打照麵以至於把腦漿打出來,兩個黑幫地盤的交界處一般會有一條到兩條“無主”的街道,它們一般被稱之為“緩衝區”。


    兩個黑幫都會監控緩衝區的狀況,防止第三方勢力在此紮根;除此之外,黑幫一般不會在緩衝區中進行任何活動,以免被自己的鄰居將此視為一種挑釁。


    而新開的那家花店,正好就位於施威格家族和釘錘幫的“緩衝區”中——任何一個有理智的釘錘幫成員,都不會想跑到那裏去觸施威格家族的黴頭。


    但是此時此刻,興致勃勃(並且想在新城市博出一番事業)的貝爾已經一抬腿跨進了這家花店裏。


    此刻整個城區已經被一層薄紗一般的暮色籠罩,街燈還沒有全部亮起,但是視物已經十分費力了。那家名叫“克洛裏斯花圃”的花店就被籠罩在店鋪雨棚頂上落下來的一圈暖橙色的燈光之中。


    這家花店的裝潢看上去和普通花店一模一樣:店鋪房簷上的防雨棚顏色鮮豔,裝著鮮切花束的容器從店裏一直擺到外麵的街道上麵。但是花店裏比貝爾預估得更寬敞一些,空氣中彌漫著水汽潮濕的氣味;室內已經開燈,花朵們在明亮的燈光之下看上去嬌嫩可人。


    除此之外,店鋪盡頭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波提切利的《春》的複製品,門口附件的牆壁邊上擺放著一尊赫拉克勒斯與尼密阿巨獅搏鬥的白色石頭雕塑,牆角的架子上放著一個潔白的、心髒形狀的瓷質花瓶,血紅色的玫瑰花叢心髒的每一根粗大血管裏鑽出來。


    在這一堆奇奇怪怪的裝飾品之間,那位棕色頭發的花店店主向著貝爾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


    “您好,先生,”這個店主仿佛毫無戒心地說道,“您有什麼需要嗎?”


    貝爾板起臉來——他沒什麼需要,隻希望眼前這個看上去脾氣相當好的店主能像之前被他收保護費的其他店主一樣很快看清現狀,然後把錢付給他。


    他這樣想著看了一眼對麵的店鋪,街對麵是家裁縫店,平時隻有個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的老太太在看店。半個月前貝爾從那個老太太那順利拿到一筆錢,現在,越過光線黯淡的街道,貝爾能看見對方正透過店鋪的玻璃門心驚膽戰地打量著這個方向。


    花店店主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不遠處隔著一條街還試圖跟他使眼色的老太太,又看了看麵前長相兇神惡煞顯然不好惹的貝爾,然後遲疑地問道:“您——?”


    “他們都沒跟你提到我嗎?”貝爾問。


    他來弗羅拉一個月了,之前為了收保護費在這裏搞出了一點聲勢浩大的行動,那是立威的一種簡單粗暴的手段——主要是帶著小嘍囉來打砸拒絕交納保護費的商鋪,他們甚至還燒了一家店——那些店主應該已經看他眼熟了才對。


    哦。


    然後貝爾在店主的臉上看見了一個這樣頓悟的表情,他還沒來得及分辨出這其中是否有畏懼,那個表情就一閃而逝了——但是誰在乎呢?他現在知道自己距離自己想要的結果隻有一步之遙。


    他需要的畏懼和順從,這樣一份微不足道的禮物用來討把他調到弗羅拉來的那位老大的歡心也很合適,總之,他隻要證實自己有辦事能力就足夠了。


    因此貝爾感到洋洋得意起來,畢竟一切都是這樣的順利。他微微偏過頭,向著還在不遠處心驚膽戰地打量著這裏的老太太拋過去一個威懾的眼神,那個老太太就好像被針紮了一樣躥迴自己的店裏,並且邦的一聲把掛著布簾的玻璃門關上了。


    現在從花店的門口看出去,外麵已經是漆黑一片、空無一人。這樣也好,假設眼前這個家夥真的不開竅到需要他威脅一下的話,倒是沒人能打擾到他們。


    “那麼,”貝爾愉快地說,“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


    阿爾巴利諾其實沒太想到,自己開個花店都會遇到收保護費的黑手黨。或者不如直說:他隻不過是以前不知人間疾苦而已,在維斯特蘭收保護費的各種黑幫一樣不少,不過那個時候他是法醫局的法醫,怎麼也不可能跟這種人打上交道。


    他在店鋪剛開張的時候就從對麵開裁縫店的老太太那聽到過一點關於保護費的事情(老太太還慷慨地送給他了一大堆烤好的蘋果派,他最後把這些蘋果派當甜品送到赫斯塔爾的辦公室去了):據老太太說,她在這條街上開店有十年了,之前從沒碰到過收保護費的黑手黨,結果這個月月初的時候忽然冒出來一個身上紋著許多紋身、身後跟著好幾個小弟的家夥。這些人一個月要收一千五百歐元才善罷甘休,甚至還燒了拒絕交納保護費的一家餐館。


    這條街上的店主們顯然跟阿爾巴利諾一樣一頭霧水,不知道忽然冒出來的這群人的什麼來頭、也不知道他們下個月還會不會來。但無論未來如何,現在這個渾身紋身、兇神惡煞的家夥已經堵在阿爾巴利諾的店門口,一副不給錢就不會走的樣子。


    阿爾巴利諾仔細地打量著對麵這個家夥:這人長著一身山峰一樣的誇張肌肉、個子比他還要高出來一頭,很顯然是一副隨時隨地能砸店的樣子……他店裏那些鮮切花朵可受不了這種摧折。


    “一千五百歐元嗎?”阿爾巴利諾想了想,然後用很謹慎的語調說道,“而且我聽說您隻收現金?這些錢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就能——”


    “什麼,你不願意付嗎?”那個黑手黨猛然提高了聲音。這挺沒品味的:他們以為自己的聲音足夠大、拳頭足夠硬就能嚇倒別人。


    阿爾巴利諾實事求是地迴答:“一千五百歐元確實太多了,我才在這裏開了一周店。”


    這句是實話——雖然一般人可能很難想象禮拜日園丁會為了錢的事情為難,但是現狀確實如此。雖然阿爾巴利諾當初有七套不同的出境方案,但是他確實沒赫斯塔爾那樣有錢,而且在作為法醫的同時往國外轉移資產也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


    總而言之結論是這樣的:他用自己的錢開了這家店,除此之外,他住在赫斯塔爾花錢買的房子裏,開著赫斯塔爾給他買的車,一日三餐去超市購買食材都是劃赫斯塔爾的卡,活得就好像個被有錢人包養的小情人。


    但是顯然站在對麵的黑幫成員才不會管他能不能一下拿出一千五百歐元來。


    貝爾皺了皺眉頭,然後一伸手粗魯地推開眼前的人,大步向店鋪的盡頭走去:收銀機擺在那裏,機器裏麵總不可能一分都沒有。


    阿爾巴利諾被推得後退了一步,腿撞在身邊的木質架子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架子上一桶一桶的鮮花因為架子的晃動而窸窣作響。他皺著眉頭看著那個黑幫成員,而後者很顯然已經準備撬開收銀臺的抽屜一探究竟了。


    阿爾巴利諾忍不住歎了口氣,心裏生出點奇怪的感慨來:怎麼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店店主就這麼難呢?


    他實際上確實花時間——兩秒鍾不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老實付錢還是跟那種不懂風土民情的外國移民一樣試圖求助警察,前者的後果是這個黑幫以後每個月都來收錢,後者可能根本什麼用都沒有,隻會導致惱羞成怒的黑幫分子帶著一群小嘍囉來砸店。


    如果換做另外一個負罪潛逃隱姓埋名的殺人犯遇到這樣的選擇題,很可能會選擇忍氣吞聲、不惹麻煩,而如果在場的是維斯特蘭鋼琴師,他可能另有一套(或者幾十套)讓試圖找他麻煩的家夥生不如死的方法。


    但是現在經曆這一切的禮拜日園丁,所以阿爾巴利諾也就隻思考了兩秒鍾不到。


    然後他就幹脆利落地走上前去、繞過收銀臺,輕飄飄地拍了拍那個混混的肩膀,然後在對方一頭霧水地轉過頭來的時候一拳揍上他的臉。


    他聽見對方下頷的骨頭咯咯作響,或許有一顆或者兩顆牙齒脫落下來,阿爾巴利諾沒有給對方反應過來的時間,下一拳已經利落地揍上了對方的腹部。


    那個混混因為疼痛而稍微蜷縮起來,但是他身上那些肌肉到底不是擺設。這個人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一樣向前衝去,揪著阿爾巴利諾的領子重重地把他撞在牆壁上,壁板吱呀作響,牆上釘著的架子也跟著震動。


    對方隆隆地怒吼著:“你這個混——”


    阿爾巴利諾微微抬起頭注視著對方,那雙綠色眼睛裏流露出的神情有些過於冷漠了,秋天有的人用皮鞋碾碎一片樹葉的時候會露出這樣的神奇,你並不清楚他們具體在想什麼,但是你清楚地知道他們不在乎。


    然後,阿爾巴利諾忽然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他的一隻手向邊上摸索著,一把抓住了收銀臺上一個手感沉重的鎮紙——一般人不會在自己的店裏放這種東西的,但是阿爾巴利諾確實挺喜歡它的手感,有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需要一件武器——然後把它猛然敲在了這個試圖對他的營業額動手的混混的頭上。


    很多犯罪分子就是在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不小心把受害人打死的,當你打算對別人的腦袋幹點什麼的時候,再小心謹慎也不為過,要不然很可能造成無法挽迴的後果。


    但是阿爾巴利諾……可以說,已經熟能生巧了。那個不知名的混混搖晃著鬆開阿爾巴利諾,臉上還凝固著一個驚愕的表情,然後他一聲也沒吭地倒了下去,砸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阿爾巴利諾低頭的時候看見他的額頭上有血慢慢流出來,不過胸膛還在起伏。


    而阿爾巴利諾可不關心他會不會的腦震蕩,他隨手把手裏的鎮紙上的血擦掉,把這東西放迴到收銀臺上去,然後才往外看了看:外麵的街道一片寂靜,對麵的老太太幹脆把店鋪關門了。剛才那段騷動大概率並沒有人注意到(以阿爾巴利諾這星期對淳樸的弗羅拉市民的了解,就算是他們注意到了這些奇怪的聲響也沒有出門看一看的勇氣),估計一時半會不會有人發現他的地板上躺著一個黑手黨。


    於是阿爾巴利諾用腳尖把倒在地上的大塊頭粗暴地翻過來,然後拿出手機、哢嚓給他昏迷不醒的臉拍了一張照片。


    再然後,他選擇把照片發給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他確實留著這人的聯係方式——順便附上一句言簡意賅的留言:


    “這個人能殺嗎?”


    還不到三分鍾,電話就給他撥迴來了。


    阿爾巴利諾鎮定地接起電話,無辜得好像他剛才沒給別人發滿頭是血、陷入昏迷的人的照片一樣,他簡潔有力地說:“喂?”


    有點出乎他的預料的是,打電話的人並不是加布裏埃爾,手機裏傳來一個語調聽上去就透著無奈的男性的聲音,那個人單刀直入地問道:“巴克斯醫生,您才開店幾天,就已經開始在店裏殺人了嗎?”


    阿爾巴利諾想了兩秒鍾才把電話裏那個聲音和當初他在索多瑪見過的、加布裏埃爾那個西裝革履的助手聯係在一起,他稍微有點困惑地問:“薩迦利亞先生?這不是摩根斯特恩小姐的電話嗎?”


    “這是她的‘工作電話’,意思就是大部分時間其實是由我在管理這個號碼。”薩迦利亞迴答道,不知道是不是阿爾巴利諾的幻覺,這位精幹的男性聲音中充滿了嫌棄,“還是讓我們迴歸正題吧:那張照片是怎麼迴事?”


    “有個黑幫成員衝進了我的店,不光想向我收保護費還試圖撬我的收銀機。”阿爾巴利諾語氣悠閑地迴答,他一邊講電話一邊單手在櫃子裏翻翻找找,試圖找出條能把那個黑幫成員捆起來的繩子,“我相信他不是你們的人吧?”


    畢竟阿爾巴利諾選擇店鋪地址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力氣,在掙錢養家糊口的時候業餘當個連環殺手已經夠難的了,他可不想開個店還被卷進黑幫勢力糾紛裏去,而霍克斯頓真的是到處都是黑幫糾紛——然後,加布裏埃爾就在一次下午茶上跟他推薦了這條街道,說這裏是施威格家族和另一個幫派地盤之間的“緩衝區”,絕對不會有人上門來收保護費或者搶劫。


    “安全性僅次於你把店開在弗羅拉大主教的辦公桌上。”當初加布裏埃爾是這麼形容的,雖然阿爾巴利諾並不知道這事跟紅衣主教的辦公桌又有什麼關係了。


    “不可能是施威格家族的人,他們不會去那條街。”果然,電話裏的薩迦利亞斷然否決。阿爾巴利諾仔細向他描述前因後果之後,他聽上去甚至有點驚訝,“什麼?你說這個人已經向街上的店鋪收了一個月的保護費了?稍等一下,這事我得問一問……”


    然後是一片沙沙聲,似乎是薩迦利亞放下手機,問了旁邊的什麼人一些問題,語氣嚴肅又公事公辦,活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辦公室職員。阿爾巴利諾其實很難想象那個場景,像是薩迦利亞這種黑幫老大信任的副手,會一本正經地坐在摩天大樓的辦公室裏辦公嗎?還是說隻有霍克斯頓黑幫的企業文化這麼獨樹一幟?


    大概幾分鍾後,薩迦利亞再次接起了電話,顯然已經有了答案:“那是釘錘幫的貝爾,一個月前從溫斯洛來到弗羅拉市,有內部消息指出釘錘幫的老大的兒子想要提拔他,但是現在他也隻不過是個小頭目,我想……啊,等一下,摩根斯特恩小姐,我正在——”


    一陣碰撞聲,然後手機對麵又換人了,阿爾巴利諾聽見一個音色略微低沉沙啞的女聲響起,無疑就是加布裏埃爾。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顯然終於有點自己的電話要自己接的自覺,於是直接不講道理地從薩迦利亞手裏搶了手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殺吧。”


    於是阿爾巴利諾微笑起來,言簡意賅地迴答:“那就好。”


    對麵頓了頓,然後加布裏埃爾又問:“我很好奇,如果我跟你說這個人不能殺,那你會怎麼辦?”


    “殺了他,然後把案發現場布置成讓別人看不出是我殺的。”阿爾巴利諾心平氣和地告訴她,“把一個人偽裝成意外死亡或者失蹤的方法有很多種,總有一種方法能讓他所屬的黑幫和安全局的人都看不出死因——我沒有你想得那樣肆意妄為,況且我覺得在剛剛在一個城市定居的時候就貿然挑戰當地黑幫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加布裏埃爾似乎發出了一個輕輕的笑聲,她說:“那麼莫德·加蘭又要頭疼了。”


    “她出現在機場的那天就應該有這種心理準備,”阿爾巴利諾不甚讚同地迴答,“況且,我很懷疑她是否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她不在乎——而我有一點點在乎,因為一個黑幫分子從別的城市來到弗羅拉之後,不可能沒人給他講解一下當地的規矩,這隻可能是他的上司縱容他做的。顯然釘錘幫的某些人樂見我們產生一些……衝突,我毋寧稱之為試探。”加布裏埃爾的聲音還是慢吞吞的,但是阿爾巴利諾能從裏麵聽出一絲不見血的殺意來,“這相當愚蠢。”


    阿爾巴利諾聽見電話那邊薩迦利亞無情地插嘴道:“那是因為這幾個月以來您把時間花在談戀愛上的有些太多了,您一放鬆對他們的警惕,他們就會來試探您的底線——”


    “啊,‘對他們的警惕’,”加布裏埃爾輕飄飄地嘖了一聲,調笑道,“那不是我花大價錢雇你來做的事情嗎,薩迦利亞?”


    加布裏埃爾的這個倒黴屬下有沒有怒氣衝衝地反駁什麼,阿爾巴利諾沒再聽到,而與此同時加布裏埃爾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她問:“既然你要殺他,能不能順手把他的屍體放在一個顯眼一點的地點?我覺得是時候敲打一下釘錘幫的人了——我會把地址發給你,接下來的事情我這邊會搞定。”


    阿爾巴利諾很懷疑“我這邊會搞定”其實是“薩迦利亞會幫我搞定”的意思,但他沒有觀察施威格家族如何震懾其他幫派的好奇心。


    他隻是笑了笑,然後笑瞇瞇地迴答:“禮拜日園丁不接受雇傭,女士。”


    “隻要能付出足夠令人心動的東西,任何人都能被雇傭。”加布裏埃爾幾乎稱得上是愉悅地反駁道,這倒是個很有她個人風格的迴答。


    阿爾巴利諾好像笑得更開心了一點,他饒有興趣地問道:“那您能付出什麼呢?”


    “奧地利雙人遊。”加布裏埃爾不假思索地迴答,雖然說出的內容完全在阿爾巴利諾的預料之外,“私人飛機接送,我已經訂好了全部行程、買了美泉宮《伊麗莎白》音樂會的門票、跟當地的租車公司預約了一輛賓利、還在維也納附近短租了一座小古堡——你可以帶你男朋友去。”


    阿爾巴利諾:“……啊?”


    “我本來打算和別人一起去的,”加布裏埃爾迴答道,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上好像正在憤憤地磨牙,“但不幸的是,我的男伴在我預約的那段時間……可能會有點意料之外的工作,總之現在再取消預約也太麻煩了。”


    阿爾巴利諾考慮了一下,接著非常有骨氣地問:“所以說,隻要我把屍體放在你要求的地點……”


    “是,”加布裏埃爾幹脆地迴答,“隻要你答應,我就馬上把全部行程資料發給你。”


    “……成交。”


    貝爾醒來的時候,有那麼一兩秒鍾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第一感受是頭痛欲裂,還因為腦震蕩而一陣陣發暈:這並不奇怪,他的頭上有個嚇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已經幹涸,額前的頭發被凝固的鮮血又刺又癢地黏在額頭上。


    他的第二個感受是,自己正以一種極為不舒服的姿勢倒在地上:臉半側著,貼在落滿灰塵的地麵上;雙手被緊緊束縛在背後,已然酸疼發麻。而且還不止如此,他的嘴裏甚至也被人塞了東西!


    大概就是這個時刻,他昏迷前腦海裏的最後那點記憶慢慢迴來了,包括狠狠地砸想他的臉的那一拳,現在帶血的牙齒還含在他的嘴裏——那個店主真是個瘋子,他竟然襲擊了自己!


    貝爾還在溫斯洛市的時候也遇到過不少特別固執、特別不怕死、反正就是不肯給當地黑幫交保護費的家夥,但是他們中間絕對沒有一個人會做到會因此忽然襲擊一個黑幫成員的地步。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沒有用的,黑幫成員隻是釘子、隻是齒輪,他們真正要對抗的是如同龐大機器般隆隆作響的地下王國,但是沒有任何血肉之軀可以單槍匹馬的與之對抗。


    傷害一個黑幫成員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隻會導致更多黑幫成員跟尋血獵犬一樣找到你,一旦他們意識到你之前幹了什麼事情,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的店鋪燒成一地灰燼。


    因此,貝爾認為這個店主現在做出的事情隻是發瘋,最後也隻能引火燒身。而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得離開這個鬼地方……說真的,對方既然已經襲擊了他,就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地幹出點別的事情來,要知道弗羅拉可有很多適合拋屍的地方。


    貝爾在地上費力的撲騰著,艱難地轉動頭顱,環顧著四周:他似乎被那個店主塞到一個櫃臺的下麵了。花店裏擺著不少階梯狀的木質櫃臺,它們都隻是粗糙的框架,用一塊塊長條木板跟釘板條箱那樣釘起來,然後好在臺麵上擺放盛放花朵的器皿。他現在就被塞在這樣一個櫃臺裏麵,甚至可以透過木板之間不到一指寬的縫隙看清楚外麵的場景。


    許多層層疊疊的花枝阻礙了他的視線,但外麵光線倒是很明亮,可以看見人影在晃動……那個瘋子店主到這個時候竟然還在營業!


    也就在這個時候,貝爾看見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用來修建花枝的小刀,很可能之前被隨手放在某地、然後又不小心被碰掉在地上。總之,現在這個小剪子正落在離貝爾不遠處,躺在這個櫃臺外側的地麵上,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貝爾幾乎被這點銀白色的閃光鼓舞了,雖然他現在被綁得結結實實,但是他還是相信自己可以挪動著接近那把剪子,然後想辦法把它拿到手裏……那不會很容易的,或許他得把自己的頭從櫃臺和地板之間的夾縫中探出去,然後用下巴把那把剪刀蹭到自己能夠到的範圍裏來……


    但是到了現在這一刻,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貝爾幹澀地吞咽了一下,然後開始慢慢地在地麵上掙紮著往前挪動。他的逃生之道就安靜地躺在前方,在不到一米之處。


    史蒂芬·歐陽是在晚上遛狗的時候發現那家花店的。


    他的兩個女兒放學後留在學校排練話劇,他姐姐不放心孩子們這麼晚獨自迴家,於是選擇開車去接女孩們,順便在外麵吃東西——反正等歐陽下班迴家後,就在桌子上看見這麼一張表述了上述意思紙條。這個被姑娘們拋棄了的老實人隻能在家裏隨便弄點東西吃,然後出門去遛狗。


    歐陽絕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的唯一問題在於,總是沒法狠心拒絕女兒們提出的任何要求,可愛的伊洛娜向他撅起嘴巴,他第二天就暈頭轉向地去寵物店把小狗崽抱迴了家……總而言之,歐陽家有兩隻狗,全是精力旺盛的金毛。


    要是他不出門遛狗,第二天早上他就會發現家裏的沙發全都英勇就義了。


    而他之所以會走進那家名為“克洛裏斯花圃”的花店,則完全是因為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之後,整條街上隻有那家店還亮著令人倍感溫馨的光芒,那些花朵在燈光的照耀下又是那樣鮮豔可人——於是他就走進去了,想給自己的女兒們買束花,剛結束話劇排練的姑娘們值得鮮花獎勵。


    花店的店主是個笑容和藹的棕色頭發的男性,英俊得像是大部分小姑娘眼裏的夢中情人,總之不太像是會開花店的類型。但他包裝花束的動作確實熟練,他把一些滿天星、百合和康乃馨混合在一起,搭配成了一束顏色相當和諧的捧花。


    “您怎麼這麼晚還在開店?”歐陽看著他剪掉花枝上多餘的葉子的時候,忍不住問道,“我看見街道上別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


    現在都快晚上九點了,在弗羅拉,很少有除了酒吧和夜店之外的店鋪會開到特別晚。


    “我在等我的伴侶,他下班之後會開車來接我,然後我們一起關店迴家。”這個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店主迴答道,歐陽注意到,他說德語的時候稍微有點無法分辨來源的口音。此時,他正在用一張紙熟練地把花束包起來,動作嫻熟得不可思議。然後他繼續說道:“他在一家企業做法律顧問,有的時候會加班。”


    歐陽點點頭,那聽上去確實是個很忙的工作,跟幹這種工作的人結婚,可能難免會過上離多聚少的生活——就如同他自己一樣,他的妻子就是因為他總是加班到太晚、感覺到自己被忽略了,才和他離婚的。但是看這個店主臉上那個笑容,或許他的婚姻生活要更如意一些。


    這個時候,店主把花束包好,並且叮囑道:“您把花拿迴去之後可以把它們插進花瓶裏,水隻要沒過根部即可;每天把花枝截斷可以延長花期,或者可以在水裏放一些磨碎的阿司匹林片——”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因為歐陽的那兩隻金毛正在店裏嗅來嗅去;現在,它們兩個對其中一個擺滿了花的櫃臺發出了低低的吠叫聲。不知道是不是歐陽的幻覺,他聽見櫃臺下麵發出沉悶的 “咚”的一聲。


    “那下麵有什麼東西嗎?”歐陽忍不住問道。


    “是貓咪。”店主漫不經心地迴答,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微笑,伸手撣掉了黏在袖口上的一片桃紅色花瓣,“很怕生的動物,一看見有客人來就躲到櫃臺底下去了,現在這裏還有狗,它更不敢出來了。”


    這位店主似乎無意繼續進行有關貓咪的話題,他把花束遞到歐陽手裏,然後忽然輕輕地說:“鮮花是很脆弱的東西——在它們凋零腐朽之前,稍微珍惜一點。”


    貝爾絕望地閉上眼睛。


    就在剛剛,那個來買花的顧客帶著他的狗走了,對“貓咪”這種鬼話沒提出一點異議,這樣更沒人能發現他被五花大綁在櫃臺下麵了!他甚至試圖弄出了一點聲音,但是無奈他被綁得太結實,聲音並不夠大,顧客顯然也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現在他麵前還剩下最後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去夠那把剪刀。剛才他已經失敗了一次了,那個剪刀還是離他有些太遠,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沒有但是,貝爾聽見腳步聲近了。下一秒,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他看見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視野裏,腳的主人停住了;緊接著一隻手輕快地從地板上撿走了那把剪刀,就好像刻意要讓他看見希望,然後再當著他的麵把希望收走一樣。


    貝爾簡直想要罵人了,但是他嘴裏塞的那團東西隻能讓他發出一串含含糊糊的嗚咽。那雙腳還是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那個瘋子並沒有離開——然後他聽見對方開口說話了,對方說話的語調簡直不像是個一時衝動就襲擊了本不應該襲擊的黑幫成員的人,他的聲音甚至透著一種沒法用語言形容的愉快。


    “先生,您真的有點太不讓人省心了。”那個店主說,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響,似乎是他把剪刀放迴了它本應該在的某處,“在這種境地裏還掙紮得這麼起勁的人,我之前也就隻見過一兩個。”


    這句話背後似乎透出了點令人不寒而栗的信息量,但是現在貝爾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下一刻,他又聽見了一種讓他燃起了一點希望的聲音:一連串汽車馬達發出的聲響。


    有一輛車停在了這家店的門口,一串新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會是一個新的客人嗎?是釘錘幫的其他人發現他失蹤了嗎?這次來的人會發現他被綁在這個狹窄的鬼地方嗎?就算是有個人能報一下警也好啊!


    貝爾忍不住屏住唿吸——


    然後一個稍顯冷淡的聲音響起來:“阿爾巴利諾。”


    赫斯塔爾站在“克洛裏斯花圃”的門口,注視著阿爾巴利諾。


    在此之前,他沒法想象阿爾巴利諾成為一家花店店主的樣子,就好像數年之前他沒法想象自己會和對方一起生活一樣——有些人會把這稱之為“歸宿”,但是他寧可不那麼說,那聽上去太脆弱也太人性化了。


    但是此時此刻確實如此,阿爾巴利諾在店鋪明亮又溫暖的燈光之下看著他,棕色的頭發近乎被鍍上一層金色的柔光,他的手裏攏著一束由桃金娘、矢車菊和紫羅蘭構成的花束,這些花朵新鮮得就像是佛羅倫薩的春天。


    有那麼一時片刻,赫斯塔爾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開口的時候不自覺地換了個話題,他看著那雙奇特的綠色眼睛,問:“……為什麼是克洛裏斯?”


    ——他的目光落在店鋪盡頭牆壁上的那副複製品《春》上麵,皮膚鐵青的西風之神澤費洛斯正追逐著少女克洛裏斯。


    在這身著輕紗的少女下一秒就要邁上的土地上,站著花神芙羅拉,她的頭上戴著由桃金娘、矢車菊和紫羅蘭編成的花環,裙子的布料中躺著各色的玫瑰花,這些都是佛羅倫薩的春天常見的花朵。


    赫斯塔爾了解過弗羅拉城的曆史:這個地方過去曾被叫做什未林,三十年戰爭期間,逃亡的王室在這裏建立起弗羅拉王宮,名字就來源於神話,所以又被稱之為“花神城堡”;再後來,整座城市都以這座王宮的名字命名。


    世界上不存在巧合,甚至就連他遇到阿爾巴利諾,本質上也並不是一個巧合。現在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注視著他,嘴角掛著一個笑容。


    “當西風之神澤費洛斯俘獲克洛裏斯的那個瞬間,鮮花從克洛裏斯的嘴裏吐出來,”阿爾巴利諾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把手中的那束鮮花十分自然地遞到赫斯塔爾手中,“於是這個少女就變成了花神芙羅拉——”


    他停頓了一下,垂眼看著被赫斯塔爾握在手中的花朵,然後那個笑容似乎擴大了。


    “我喜歡其中有關’蛻變’的意象。”


    貝爾聽見花店老板和進門的那個人換用英語交談,內容肯定不是關於買賣,這兩個家夥竟然站在花店裏談神話!邏輯到底在哪裏?


    貝爾試圖再弄出點聲音來,但是再次以失敗告終,他被綁得太結實了。


    “我以為赫萊爾·伊斯塔不會讓人加班,至少之前加布裏埃爾信誓旦旦地說他是個好老板。”這個時候,花店的店主正用極為流暢的英語說道,聲音裏不可避免地帶著一些溫暖的笑意。就衝他的發音,他也絕不可能是霍克斯頓本地人;而在此之前,貝爾還以為這些沒人脈也沒權勢的移民會對當地黑幫逆來順受呢。


    “一般情況下他是的。”另一個人迴答道,語氣之中透著一股子譏諷,就好像任何一個對公司心懷不滿的上班族一樣,“但是他的那個好朋友打算今年訂婚,他對此顯然有點……重視過頭,然後不知道怎麼他的手下忽然就沒人有心思工作了,我本來打算七點做完所有工作的。”


    “我相信忙完這段時間你可以休個假的,然後咱們可以計劃一段旅行,我現在有個計劃……”那個店主說著,與此同時他們好像往這個方向走來了。貝爾心裏升起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他瘋狂地在原地掙紮著,甚至把頭和肩膀重重地撞在櫃臺側麵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腳步聲如同警示的鼓點一樣敲在貝爾的心頭,他聽見那個店主用那種愉快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在此之前,我想先給你看個東西——”


    櫃臺上方某種沉重的遮擋物被那個花店店主一把挪開了。


    貝爾看見刺目的燈光從頭頂上方照射下來。


    <span style="color:gray"><span style="font-size:10px">插圖: @果粒魚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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