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切都不影響父子感情,因為這個世上,李舉一唯一的親人就是父親了,他不知道其他人都去了哪裏,但父親不告訴他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想看到父親迴答不出來的為難樣子,從小到大父子倆吃了很多苦,李舉一永遠也不會忘記李硯堂替他挨的那一耳光,那之後他學會了凡事都自己解決,要不然,就忍著,否則就會連累父親,他不能連累父親。
李硯堂不知道李舉一這些心思,他在忙著解決李舉一的戶口問題,因為他馬上就要念小學了,必須有本地戶口,要不然借讀費用高額,並且手續複雜需要很多背後的人際關係,況且戶口不解決,以後的問題總是麻煩不斷的。
李硯堂的戶口仍然在s市,他在學校這些年一直是合同關係,沒有正式的教師編製,因此戶口也沒有遷入學校集體戶口,退一步說,即使他的戶口歸到了學校,按照規定,李舉一也不能跟他的集體戶口。
樓上一位退休老教師知道他的難處,說要不孩子的戶口就寄在他們那裏,就說是外孫。
李硯堂謝了又謝,想了好幾個晚上,總覺得這麼幾年過來,總不能一直就讓李舉一做個黑戶,他想安定的給他一個身份,所以他下了決心,迴s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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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舉一七歲,也就意味著李硯堂整整七年都沒有再迴過s市。他會在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打個電話迴家報平安,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再聯係過任何一個他在s市的熟人。
同樣是沒有根基了,他對s市卻還是有著一種故鄉的依戀,當年出國以及遠走他鄉,實在都是無奈之舉。
他跟李舉一說了他的決定,李舉一卻沉默了。李硯堂想大概他是舍不得這裏的朋友,這裏對他而言是暫時的棲息地,對李舉一而言卻是童年成長的地方。
李舉一久不應答,李硯堂便猶豫了,說:“如果你不願意離開這裏,那我們再另想辦法,校長已經答應爸爸轉正,樓上王爺爺也願意認你做幹孫子,這都是欠人人情的事,你要是實在不想走,那我們就先欠著。”
“你的家在那裏,那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裏?”
“爸爸做錯了事,迴不了家。”
“那現在呢?”
“……爸爸還不知道爺爺奶奶是不是肯接受我們,但是隻有迴那裏去,才能解決你的戶口。”
“戶口?”
“就是你身份的憑證,你要念小學,就一定要戶口,不然學校不會收你。”
李舉一低頭不做聲。
李硯堂摸他的頭:“你再好好想想,過幾天給爸爸答複。”
李舉一並沒有想很久,他跟李硯堂說爸爸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能先告訴別人我們要走了,特別是幼兒園的老師。
李硯堂答應了。父子倆選在寒假時離開這座小城市,李硯堂先將所有的書打包寄迴了家,而後就隻收拾了兩個人幾套換洗衣服出發。
高中放假晚,兩個人到s市那天,離過年隻剩一個星期了。李硯堂沒在市區多停留,直接轉車迴了鄉下父母那裏,他心裏平靜,無論父母接不接受他都能理解,隻想看一眼二老安在就好。李舉一一路上情緒低落,一直想著已經遠去的家和夥伴,他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包括蹦蹦,他不想看見蹦蹦哭。
父子倆一路無語,下了車,李硯堂一手行李箱一手李舉一朝父母居住的小平房走。
隔著不高的院牆,可以看到水槽邊一個年邁的身影正在刷衣服,李硯堂繞過半個院子進門,叫了一聲媽。
李母直起腰,看他們好幾秒鍾才認出來,她站著沒有叫他們,隻是看著,一手緊緊抓著水槽的邊緣。
李硯堂低頭看李舉一:“舉一,叫奶奶。”
李舉一叫了一聲:“奶奶。”
氣氛像空氣一樣冷冽,好一會兒李母才問:“誰的孩子?”
李硯堂原以為母親一看到李舉一就能認得出來這是陸鴻昌的種,經她一問,才知道並沒有那麼顯眼,他說:“我的孩子。”
李母擦了擦凍得通紅的手,轉身進屋:“進來吧。”
她給父子倆倒了熱水,坐在桌邊捂著熱水袋說:“你爸去買菜了,一會兒就迴來。”
李硯堂問不出來您身體還好麼之類的寒暄問候語,環顧四周,屋內擺設基本跟七年前沒什麼變化,父母親感情很好,唯一不幸的是生下了他。
李母問:“你這次迴來,是出差還是長住?美國那邊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李硯堂說:“打算長住。舉一也要在這邊上小學。”
李母上下看李舉一,問李硯堂:“他媽媽呢?”
李硯堂抿了記唇,他答不上來。正好這時候李父迴來了,一進門見他們父子,自然是猝不及防,預備給妻子的微笑也立時僵在了臉上。
李硯堂站了起來叫:“爸。”
李父沒有答應,站在門口皺眉看父子倆,李母去接丈夫手裏的菜籃子,低聲說:“……這是舉一,他的孩子。”
李硯堂深唿吸,說:“爸,媽,我有話要跟你們談。”
一家三口坐在裏屋,一開始誰都沒說話,後來是李父先開了口:“你哪兒來的孩子?”
李硯堂說:“是我的。”
李父全然不信:“你要是能跟女人生孩子,當年在我們麵前說得什麼狠話?!”
李硯堂一咬牙就跪下了:“七年前研究所裏一對夫婦來做試管嬰兒,後來因為意外放棄了孩子,我把他留了下來。他是我的孩子,一輩子都是我的孩子。”
李父李母目目相覷,一時間反應不了了。
李硯堂接著說:“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孩子了,就他一個,也算是防老,求您二位成全,別告訴他真相。”
李母問:“你來找我們,想讓我們做什麼?”
李硯堂說:“他到年紀念小學了,還沒報過戶口,出生證明在我這兒,但是我現在的戶口寄在人事局,所以我想把他的戶口先落在您這裏。”
李父站起來踱了幾步,問:“你隻要一個落戶口的地方?”
“對。”
李父說:“我跟你母親在市區的老房子還沒有賣,現在把它轉到你名下,你可以把你的戶口先轉過去,然後再解決孩子的。”
李硯堂磕了個頭。
李父愴然,說:“你何必跟我們行這個客套,你要什麼,盡管說就是,我跟你媽媽沒多少年了,一切都要你自己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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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舉一一個人坐在外頭飯廳裏看電視,心思卻全在裏屋,他很好奇到底父親和祖父母在說些什麼,祖父母似乎不怎麼歡迎他們,難怪父親說他離開這裏是因為做錯了事。
父親也會做錯事,李舉一有點想象不來,父親是多麼的善良啊,而且優雅博學斯文,比幼兒園裏任何一個小朋友的爸爸都有修養,而且他還是個科學家呢。
他無心看電視,走到外麵熟悉環境。這裏的一切都蕭條而陌生,屋簷下有個燕子窩,再往下掛著臘肉和一條風幹了的魚,院子裏矮牆邊的花都殘敗了,隻有一棵臘梅開得紅豔,跟水槽裏洗了一半的衣服一起,有了點人氣。
他進屋拿了條小凳子。
李硯堂跟父母從裏屋出來,一見飯廳裏沒有李舉一的身影,嚇一跳,兩步跑到門口,卻見李舉一站在水槽邊踩著小凳子洗衣服。
李父李母也意外,李母連忙上前抱他:“舉一,不要洗了。”
李舉一哦了一聲,聽話的站迴了父親身邊。
到底是好幾年不見,盡管李硯堂已經讓他們傷透了心,但李父李母還是開口讓父子倆留下來過夜,李父甚至說,如果沒什麼要緊事,年後再走吧,年後再去辦理舉一的戶口。
李硯堂幾次眼熱都忍住了,他從小家教嚴厲,跟父母尤其是父親基本沒有什麼話說,出櫃那次,父親震怒之下,隨手撈起邊上一個銅鎮紙就砸了過來,到現在他額頭發際處還有個很大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