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喻家的針對,失去主心骨的季家,在那之後僅僅茍延殘喘了五年。
沒有了母親的庇佑,那個“據說”是自己父親的男人又已然故去,季梟在季家大院裏討著生活的那段日子,可謂艱難。
他想,或許自己是應該離開的,可他的年齡太小,空有一身力氣,出了門又能幹些什麼呢?
所以他賴在了季家。
為什麼說“賴”呢?因為季家內部近乎沒有人沒有人歡迎他,而他的性格又過於剛烈,向來不服輸的他,別人罵他一句他會揍迴十拳,別人對他好或許也隻能被他那張賤兮兮的嘴氣得臉紅脖子粗。
到了季家壽命終結的那幾日,甚至開始有下人將屋裏還算得上值錢的小東西偷偷拿走了。
季梟本也拿了幾樣東西,他想著等出了門,自己或許能靠這些飾品多過活幾日,將它們胡亂揣進褲兜裏,然後抱著季留給他的那幅畫,季梟熟門熟路地找到那間陳舊的畫室,而後側過身子,悄悄鑽了進去。
沒錯,這就是當初季以藍和季一起畫畫的地方,季梟說,那裏或許一直維持著當初的模樣,因為內裏的細節,竟跟季當初描述給他的一模一樣。
這間畫室十分隱匿,季家人總說內裏有兇靈的怨氣殘留,而季梟卻覺得這是唯一能帶給他庇護的地方,自從母親去世後,他每天晚上都睡在這裏,和這些或精美或抽象的畫兒為伴。
他看見季以藍筆觸下的季,那精致而又傳神的模樣,竟像母親又重新站到了自己身前,他也看見了由季勾勒而出的季以藍,那抽象而又粗糙的線條,近乎令人難以想象那被畫之人原本的模樣。
他並不懂得欣賞畫作,他隻是覺得,好歹留存在這個房間裏的,都是他所熟悉的人。
直到某天開始有人驅趕他出去,陌生的麵孔,他們告訴他,這個地方已經被喻家的人買下,等將鑒賞師來鑒定完畢,他們會將這裏麵該搬走的畫作都搬走,然後喻家那些人就會一把火燒了這個該死的地方。
“這個該死的地方”指的是整個季家總部。
其實對於季家總部被燒毀,季梟內心深處並沒有多餘的感覺。
但他不知道該被“搬走”的畫作究竟有哪些,以及喻家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兩個女孩年少不經事的畫作罷了,又不是什麼名家。
工作人員開始嚐試驅趕季梟離開,可季梟隻是態度囂張地叫罵,他固執地留在這裏,餓著肚子,甚至飯也不吃,內心深處秉持著一種好奇,他就這樣等待著。
終於,鑒賞師來了。
他抬抬手,精準無誤地指出了房間內每一副出自於季以藍手中的畫作,而後迴過頭,衝在身後等待的人說:“其他的都可以燒了。”
被判決要燒掉的,都是季梟母親的畫作。
季梟心中莫名不平,一個沒站住,他自那副最大的畫像後方走了出來,手裏還抱著他母親最後留給他的那幅畫。
他問那個鑒賞師:“憑什麼?”
憑什麼,他的母親,好似生來就該被輕賤似的。
而那個鑒賞師隻是迴過頭,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而後告訴身邊的人:“他手上的那副,可以一並留下。”
“這不是!”小小的季梟手中用力,他嗤笑出聲,“什麼鑒賞專家,這不是季以藍的畫。”
而那個鑒賞師卻問他,你是誰,叫什麼名字,你父親又是誰。
季梟略微一愣,在這個季家,說自己是季家老三的兒子,準不會受欺負,可眼前這個人……
他沒有說話,倒是門外,原本隸屬於季家的仆人,他告訴那個鑒賞師,“季家三少的私生子。”
鑒賞師沒多說什麼,隻抬步走了出去。
那些被選上的畫作也就跟隨著他的腳步,被人排著隊,一幅幅搬了下去。
除開最後,季梟手中的那一副。
季梟說,自己不會讓任何人將它拿走。
當時的季梟大概就像是一條瘋狗,任何膽敢惹到他的人,不說被咬得體無完膚,被吠得耳根子發疼,總是正常的。
他成功用這種方式捍衛了自己想要守護的事物。
工作人員要他離開季家他也不聽,就算告訴他今晚上就會一把火燒了喻家,他也不為所動。
“隨他去吧。”鑒賞師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喻家的人走了,這時小小的季梟才意識到,整個季家內部,好像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他沒有因此陷入惶惑——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不會任由那些人燒了自己母親的畫作,但他也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將它們保全。
於是,在這個已然人走茶涼、無人問津的季家,他將自己母親抽象而醜陋的畫作從樓上到樓下,貼滿了季家上下的整個角落。
季梟記著他們這些年在季家受的苦。
他記得他們的白眼、他們的冷嘲熱諷以及頤指氣使的態度。
他也知道,自己的母親在生下自己前,也在這個地方受盡了委屈。
季梟生來就是這麼記仇的,隻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報複。
所以在傍晚時分,他點燃了本該由喻家燃起的第一把火。
由母親的醜陋的畫作為引,讓她的火將這該死的地方燃盡。
等到周遭的空氣開始變得炙熱,季梟拿出了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最後一副畫作。
那是她留給他的唯一一件,算得上有價值的東西。
他將它點燃,看著它的模樣在一片煙霧中開始變得模糊。
他無需留下它。
它的模樣,她的模樣,早已鐫刻在他的心頭。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季家大門被轟然間打開的時候,季梟想的是,哈,看來我終究還是命硬,死不了,死不了。
他麵對的是被父親任命,首次處理喻家事務的喻青書。
季家竟提前著了火,這是計劃之外的意外,原本將一切都準備好的喻青書,本該迎接自己首次任務的大獲全勝。
而季梟將這一切毀於一旦。
季梟的運氣很不好,第一次見麵,碰上的便是盛怒之下的喻青書。
他被打得不省人事,挨揍其間望著打手身後,喻青書的臉,還一個髒字接一個髒字兒地往外崩,像是全然不怕死似的。
而後就跟拖狗一般,季梟被拖到了喻家大院。
其實那不是季梟第一次見到喻老爺子。
早前白天裏的鑒賞師,也就是眼前的喻家家主,喻老六。
因為在喻家內部再次出言不遜,他又被餓了整整五天,其間他一直喻家的人被審訊著,說是季家有一溜手下卷走了季家上一輩留下的最後一筆錢,跑走了,喻家這頭要他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季家的資產,都是需要季家的血脈認證,才能被取出,所以在喻家看來,季梟這個人,或許正是喻家徹底鏟除季家的關鍵所在。
然而可惜的是,這個口出狂言的季梟好像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力排眾議,喻老爺子於是決定將季梟找個地方養起來。
他說他:“算是有點骨氣。”
沉吟片刻,喻老爺子最終決定將季梟送到與他年紀相近的,冉燈所住的公館,讓他成為他的仆人。
“其實難以形容見到你時的第一感覺。”
夜色中,季梟的聲音格外低沉,而我也依稀記得他說過,我的模樣跟我的親生母親季以藍有六七分相似。
而後他笑了出來,“所以我才覺得你像是個女人,忘了跟你說,我最討厭娘娘腔的男人。”
不禁黑了臉,我不知用什麼動作來反抗,才能向他表達,我不是娘娘腔。
“你的人生,就是主角的人生。”扯了扯嘴角,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我還是說了出來,“從一開始的貧民窟,到現在……掌握了一切,還有你的母親,你們……”
因為你們受了太多的苦楚,有時候結局是好是壞,都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而我呢?訕笑著,我自己也做不出迴答。
“謝謝你,願意讓我知道這些。”該氣惱的時候氣惱,該感謝的時候感謝,這是我一直以來奉行的準則。
“所以我在計劃一件事,冉燈。”季梟距離我很近,此刻,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顫。
“什麼?”微微蹙眉,我預感到這或許不會是一件好事。
但後來無論我怎麼問,季梟都不再說。
後來的幾天,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季梟故事的啟發,我的創作速度變快了不少,我終日悶在工作室裏,廢寢忘食地進行著我的創作。
非但是影視劇的劇本,我甚至想著,要是能將它改做話劇的劇本那該有多好?
要是我能夠出演我自己創作出的角色,那該有多好?
東思遠依舊是借由拜訪公館,實則對我進行“愛梟”洗腦的頑固分子。
他告訴我最近季梟在忙一些事,所以不能經常迴家,叫我不要介意。
我能有什麼好介意的?挑了挑眉,我不以為然,內心深處,我明白或許季梟是正在忙著那天晚上他所“計劃”的,卻又不告訴我的那件“大事”。
劇本的大綱已經草擬完畢,我時不時喜歡跟東思遠討論劇情的發展,雖然我知道他可能有些聽不太懂,但能跟別人交流自己創作出的東西,還是令我感到興奮。
東思遠這家夥……老實說,他的表現令我有些許意外,在我道出構想的當時他可能並無任何建設性的提議,可第二天我們再次見麵,他竟又能一反常態地對我先前的話語做出邏輯嚴密、結構完整的迴應了。
最初我還覺得這沒什麼不對,可等我那股興奮勁兒逐漸過去,果然,我還是發現了事情沒我想象得那麼簡單。
所以,在一次不經意間的談話中,我用一些簡單的話術引東思遠上了當,才得知果然,原來我跟他的所有交談迴過頭都會被原封不動地稟報給季梟。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理智龜裂的聲音。
不小心說漏了嘴,東思遠表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當我問他這次我們之間的談話季梟會不會被季梟知道呢?
他倒是老實,也不避諱地告訴我——“是”。
那一刻,我近乎產生了將他轟出這間公館的衝動。
“既然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正式宣布,我要反對你們的這種做法。”鄭重其事地,我對坐在我麵前的東思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