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點緊,許野坐火車迴了市裏,直接就去了俱樂部。
打完兩場,方澤趴在地上不起來:“我不行了,不打了不打了……”
許野把手套摘下來扔到一邊:“太差。”
“我操!你是人嗎?”方澤翻身躺在地上,累得直喘,“你確定你這是自由搏擊?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找人打架呢?”
“你基礎不行。”許野走到旁邊,喝了口水,“以後加一個小時基礎訓練。”
“別啊。”方澤一下子坐起來,欲哭無淚地看著許野,“我錯了,哥,我收迴剛才的話,咱能不能不加了。”
“不能。”許野拿毛巾擦了擦汗,“今天就到這兒,明天早點,別遲到。”
“教練你太狠了。”
許野今天迴去的早,趕上了學校晚飯,他端著餐盤,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附近幾個吃飯的學生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轉迴頭吃飯。
快吃完的時候,對麵突然站了個人。
許野抬眼看了一眼。
是個女生,長直發,穿著露肩連衣裙。
不認識。
許野繼續低下頭吃飯。
“不好意思,我能坐這兒麼?”對麵的人開口問道。
“隨便。”許野沒抬頭。
“謝謝。”女生把餐盤放到餐桌上,坐到對麵,“你是機械的許野是吧,我是經管的,叫傅雨霏。”
許野終於抬起頭,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對麵的人:“有事兒?”
傅雨霏笑了笑,把頭發別到耳後:“是這樣,我關注你挺久了,能交個朋友麼?”
“我不喜歡交朋友。”許野迴答。
“嗯……據我了解……”傅雨霏歪著頭,“你應該還沒有女朋友吧?”
“你有事兒?”許野抬眼。
傅雨霏單手托著下巴:“許野,明天晚上經管院晚會,我會上臺跳芭蕾舞,我可以邀請你去看嗎?”
旁邊同學坐著的一圈同學全都豎著耳朵。
“謝謝,但是我沒興趣。”許野低頭扒拉完最後一口飯,站起來端著盤子走了。
謝非迴宿舍的時候天都黑了,一進門就堵到許野跟前:“快讓我瞅瞅。”
“遠點。”許野推開對方腦門兒。
“行吧,看來情況比我想的好點。”謝非從書包裏翻出來兩張紙遞給許野,“明天上午10點有個校外實踐課,這是今天發的表格,去的時候帶著。”
“去哪兒實踐?”許野接過來看了一眼。
“城郊那個碳素廠唄,每年都是那。”謝非拿起杯子灌了口水,“學校開大巴帶我們過去,午飯之前應該就迴來了,實踐課嘛,就是去瞎轉一圈。”
他們學校每學期都得搞這麼一次實踐活動,說的是讓學生接觸實際工作,其實一群人去了就是說說笑笑跟著人家工廠裏的人瞎轉悠。
“我明天早上得去俱樂部。”許野問,“誰帶隊?”
“導員親自出馬,就是去抓逃課的。”謝非嘿嘿道,“你不去也得去了。”
許野想了想:“我在俱樂部那個路口等你們,到時候你跟司機說停一下,順路帶上我。”
“行啊。”
韓楓推門進來,手裏抱著個盆子:“謝非,你聽說沒……”
他說到一半又停住:“哎,野哥,你迴來了?”
“恩。”許野點頭,“迴來先去了俱樂部。”
“怎麼樣啊?”韓楓湊過來,“找到了沒?”
許野和韓楓簡單說過一些程玦的事,但是沒說多少,韓楓隻知道他在找人,其他的不清楚。
“沒找到。”許野笑了笑。
韓楓歎了口氣:“我就說這麼找得找到啥時候啊,得想別的辦法。”
“恩,我再想想。”許野說。
“剛你說什麼啊,說到半截。”謝非抱著水杯跟著湊過來。
一說到這個,韓楓表情一下子變得賊兮兮的,手裏的臉盆都還沒放迴去就開始八卦:“野哥,聽說你拒絕了經管院的院花,怎麼迴事啊,說來聽聽?”
“經管院院花?”謝非有點摸不著頭腦,“誰啊?”
“傅雨霏啊。”韓楓道,“這你也不知道。”
“不是……”謝非有點無語,“我為啥必須得知道啊?”
“院花啊,懂不懂?”
“那怎麼了……”
“你聽誰說的?”許野打斷他倆。
“這還用聽說啊,學校論壇上都傳遍了。”韓楓嘿嘿笑,“我野哥這人氣,嘖嘖。”
許野沒理他。
韓楓不死心,繼續道:“野哥,你真不考慮啊,我看論壇上照片了,的確是大美女,據說還會跳舞。”
許野扭頭看了他一眼。
“ok。”韓楓往後退,“我閉嘴。”
“活該。”謝非幸災樂禍。
“你丫的!”韓楓跳起來去揍他。
許野沒管他倆,打開臺燈坐在桌子前開始寫東西。
謝非和韓楓鬧騰完了又去打遊戲,抽空看了許野一眼:“又寫信?野哥,你寫了多少封了啊?”
“加上這封,386封。”許野道。
“我靠。”謝非愣了一下,遊戲都忘了打,“我就隨口一問,你還真記得這麼清楚啊?”
謝非真的挺驚訝的。
他連和張詩顏的戀愛紀念日都給忘了,張詩顏跟他生了好久的氣,哄了大半天才哄好,許野給程玦寫了多少封信都記得清清楚楚,要知道,這些信一封都寄不出去,隻能在那裏放著,因為他連程玦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寄信?
謝非撇嘴:“真的,野哥,我覺得你這種是真愛了。”
許野頭都沒抬:“遊戲不打了?”
“我操,忘了。”謝非立刻玩遊戲去了。
宿舍又安靜下來,隻剩下筆尖落在信紙上的聲音。
許野寫完了一整張信紙,連同今天的火車票一起放到櫃子裏的鐵皮盒子。
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許野從t恤裏把脖子上的吊墜拽出來,借著月光,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程玦的臉。
他現在不看這張照片也能無比清晰地想起程玦的臉,但這個吊墜還是一直被他戴在身上,貼在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謝非擔心他因為沒找到程玦心情受不了,畢竟他們找遍了省城的所有醫院,今天這家已經是最後一家了,可還是沒找到程玦。
他確實難過,可是不會放棄。
他和程玦總有一天會相遇的,省城找不到,那就換個地方找,一天天想辦法找下去,總會找到的。
許野陪著方澤打了兩場,又糾正了幾個動作,已經快10點了,他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就往旁邊路口跑,等了大概兩分鍾,一輛大巴車停到他跟前。
許野跳上車,先衝坐在第一排的導員鞠躬:“老師,對不起,我來晚了。”
導員:“……行了,先找位置坐。”
車晃晃悠悠開始動,許野扶著兩邊的座位沿著過道往裏麵走。
車上同學開始起哄,“野哥,帥啊。”
許野今天穿了一套紅白的籃球服,顯得皮膚更白,頭上戴著黑色運動發帶,剛洗完澡的頭發還有點濕,略微淩亂。
“野哥,這麼青春啊。”有人起哄。
許野隻笑了一下,坐到了旁邊的空位上。
他們要去的這個碳素廠在本地挺出名的,出了城區有一條林蔭馬路,走到頭就是,大巴車把他們放到門口,就停到一邊等著了。
碳素廠還安排了兩個人過來接他們,一群人晃晃悠悠地從大門往廠子裏走,這倆人帶著他們邊走邊講生產過程,路過車間的時候還要進去轉一圈。
許野和謝非跟在最後。
“這碳素廠風景挺不錯啊。”謝非瞅著廠區裏遮天蔽日的大片樹木。
“挨著山建的。”許野往指了指遠處,“那邊是秀水山。”
秀水山是市裏一個挺有名的風景區,在城外,碳素廠依秀水山而建,整個廠區裏有大片的樹,很涼快。
走到裏麵還能聽見嘰嘰喳喳的鳥叫,班裏幾個女生蹲在路邊去拍紅色的花。
其中一個碳素廠的人指著不遠處的車間道:“那個是最後一個車間了,裏麵有焚燒爐,灰塵挺多的,進去嗎?”
“不去了吧,太多灰了。”
班裏女生搖頭。
這個碳素廠很大,一圈逛下來一個多小時了,導員覺得差不多就沒勉強,拍拍手道:“行了,大家拿好東西,準備撤了。”
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往出走。
出去的路會經過那個車間,能看見裏麵轟隆隆燃燒的焚燒爐,細小的粉塵肉眼可見,黑色的原材料和煤炭堆在地上,空氣裏衝刺著嗆人的氣味。
車間門口有幾個帶著安全帽,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湊在一起說話。
謝非皺著眉:“工人都不戴個口罩什麼的?得生病吧?”
許野看了一眼,門口的幾個工人也就戴了個安全帽,全身一點其他護具都沒有。
“時間長了會。”許野道,“唿吸係統疾病。”
“注意安全啊,看著點腳下,別摔倒。”導員提醒。
門口的那幾個工人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是過來參觀的學生,又都轉迴去湊在一起說話。
“不行,我不想換,你找別人去。”
“嘿,你這人怎麼這樣,上迴你他媽換班老子說不跟你換了嗎?”
“你這是夜班,誰想上夜班啊,不換!”
“我操你大爺,你上迴換班的時候老子問你是不是夜班了嗎?”
幾個人語氣越來越衝,聲音都挺大。
突然有一個人開了口,有點漫不經心,懶懶散散的。
“別吵了,小林,我跟你換吧。”
許野突然站住,突兀地停在路中間。
四周像抽幹了空氣,七年的光陰帶著迴憶從時間的縫隙裏穿梭而來,和這個聲音重疊在一起,直接墜進他心裏。
——“許野許野,我是程玦。”
——“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生日快樂啊,許野。”
——“小煤球,好好成長,期待與你的下一次相遇。”
過往的迴憶連同聲音在胸腔裏震動,一下一下,仿佛他的整顆心被高高提起,懸在半空中。
許野握緊手指,慢慢轉頭看過去。
不遠處站著個穿深藍色工作服的人,這人戴著安全帽,隻露出側臉,皮膚蒼白,身材消瘦,單手插兜站在焚燒爐熾焰如血的背景裏,像是隨時會被火焰吞沒。
許野沒有動,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唿吸,他就這麼直直的站在那,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就像是迴到當初第一次遇見。
他覺得時間停止了,像是停在八年前分別的水雲灣,又像是停在八年後重遇的這個夏天。
就好像過了這麼多年,這個人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隻不過是又一次出現。
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怎麼了?”謝非奇怪地看著許野。
旁邊的同學看許野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問道:“野哥,怎麼不走啦?”
然而他們沒有聽到任何迴答,隻見許野推開擋在前麵的人徑直向遠處走去,微風拂起他的衣擺,少年逆風而行,穿過湧動的人群,倔強的背影像是奔向一場期待已久的重遇。
“哥,不行啊,這樣你就白班連著夜班了,吃不消的。”
“沒事兒,第二天好好睡一覺就行了。”程玦不怎麼在意,說完這句話抬起頭,卻看見周圍的工友好像沒人在聽他說話,都正盯著一旁看。
程玦跟著轉過頭。
一個高瘦的少年,在刺破白雲的陽光裏,迎麵走了過來。
緊接著,他被對方一把擁入懷裏。
“程玦。”
這聲音很年輕,帶著克製和隱忍,落進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