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自己開車去了南山的開陽觀。
自從上次去敬香後,我留下了那個老道士的聯係方式,在國外的這段時間偶爾無聊會和他發發消息,一來二去也算熟識。
我不知道還能為聞路明做些什麼,索性聽老道士的建議去觀裏住一段時間,一來為聞路明祈福,二來也想借此逃避現實。
要是言頌知道了,多半又要罵我懦弱。
和上次過來漫山遍野銀裝素裹不同,盛夏的南山鬱鬱蔥蔥,放眼望去一片青綠。我按下車窗,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山風,心情終於變得不那麼沉重。
姓張的老道士在道觀門口的樹蔭下等我,七十多歲的人精神矍鑠,身體看起來比我還要硬朗。見我走近,他笑著揮了揮手,“小友,好久不見。”
“張師父。”我也笑笑,“別來無恙。”
我仍住上次那間客房,山裏清涼,連空調和風扇都省去了。老道士的小徒弟帶我放好行李去後院閑逛,從井裏取出冰好的西瓜切給我吃。我們兩個坐在樹蔭下,一人一塊西瓜一把蒲扇,看著倒也愜意。
隻不過我還沒有習慣自己的病,吃了幾口發覺胃有點疼,才想起醫生說不能吃涼的。
見我放下西瓜,小道士問:“居士不吃了嗎?”
我隻好抱歉地笑笑:“胃不太好,吃不了太多。忘了問小師父怎麼稱唿?”
小道士十六七歲的樣子,濃眉大眼,看起來比他老謀深算的師父天真得多,衝我咧嘴一笑說:“我叫韓元清。”
“小韓師父。”我說。
他拿起我吃剩的西瓜,對院子裏某個角落喊了一聲:“貓!過來。”然後一隻圓滾滾的三花貓不知道從哪竄出來,一顛一顛地跑到他腳邊,仰起頭拖著長音喵了一聲。
小道士把西瓜放在地上,說:“吃吧,便宜你了。”說完轉頭看向我,笑瞇瞇地問:“你要摸摸它嗎,很乖的,不撓人。”
我看著眼前的小花貓,想起家裏那隻小家夥,不自覺露出一個溫柔微笑,抬手揉了揉花貓的腦袋,說:“我家也養了一隻貓,不過嬌氣得很,吃點涼的就要拉肚子。它叫什麼?”
“它?”小道士伸手過來戳了戳貓的臉,說:“它就叫貓。”
“貓。”我笑著,心裏卻莫名難過,“貓貓。”
不知道貝兒怎麼樣了,它笨笨的小腦袋會不會意識到我離開了它,再也不會迴去了。
我和聞路明沒有辦法擁有自己的孩子,在我心裏,貝兒就像我們的小孩。也許我應該把它帶走,至少跟著我,它不用重新認識新的主人。
忽然想起貝兒當初來到聞路明家,就是因為上一個主人懷孕沒辦法養貓,那……如果以後聞路明和夏奕有了他們的孩子呢,貝兒該怎麼辦?
想到這裏我意識到一個自己從未正視過的問題——夏奕和我不一樣,他能跟聞路明擁有屬於他們的孩子。
像是忽然墜入零度冰窟,我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
每當我以為再也不會更糟糕的時候,總有新的絕望出現,將我更徹底地擊碎。
我眼前一陣眩暈,在盛夏的午後冷到發顫。
“居士?你怎麼了?”小道士看出不對,擔心地問。
我攥緊拳頭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氣說:“沒事,昨天沒睡好。”
“可是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他說,“我送你迴去休息吧。”
“嗯……謝謝。”
我迴到房間,吃了藥躺在床上,過了很久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枕邊電話響起,看見上麵秦北的名字,我猶豫片刻按下了接聽。
“言喬!”秦北果不其然又生氣了,“你人呢?!”
“在南山。”我老實迴答。
“南山……?”他噎了一下,“你……去看許漾了?”
墓園在旁邊山上,我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在開陽觀。”
那邊長出了口氣:“我還以為……算了,你以後去哪兒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別他媽讓我成天擔心。你再這樣我跟言頌告狀了!”
“知道了。”我歎了口氣。
“行了,沒事了。”秦北正準備掛電話,我叫住了他:“唉,老秦。”
“怎麼?”
我想了想,說:“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聞路明因為一些事情要把貓送人的話,你可不可以替我接到你家,別讓他送給別人。”
我沒想到這句話會讓秦北生氣,他像突然被踩到尾巴一樣,怒氣衝天地說:“你心疼你的貓你他媽自己接迴去養!關我屁事,我憑什麼要替你養?!這忙我幫不了,你愛找誰找誰,別他媽找我!”
“秦北……”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一時有些愣住。我想說我不一定能比貝兒活得久,但直覺告訴我這麼說的話他一定會更生氣。
憤怒過後總是深深的疲倦,秦北深吸了一口氣,說:“言喬,我有時候覺得你真的沒有心。這個世界上除了聞路明,就沒有別的你在乎的人了嗎?”
我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辯解什麼。
“對不起。”我說。
“不用和我道歉。”秦北無力地歎氣,“你對不起的人隻有你自己。”
電話掛斷,我握著手機,又一次陷入迷茫。我好像已經分辨不出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每一次我憑直覺行事,最後似乎都會傷害到一些人。
“喵——”那隻叫貓的三花貓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我的房間。
我坐起來靠在床頭,衝它招了招手,“貓貓,來。”
三花好像能聽懂我的話,後腳一蹬跳上了床,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著我,又喵了一聲。
“聽說三花貓能帶來好運。”我摸了摸它的下巴,“你可不可以保佑我別再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三花半懂不懂地歪了歪頭,享受著人類的撓癢癢服務,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算了,一看你也是個不靠譜的。”我捏捏它肉乎乎的臉,虛弱地笑了笑,“指望你不如指望張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