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薰在牆角待的時間太長,引起了脂歸的警惕,她緩步上前,柔聲道:
“公子,您想做什麼?奴婢來幫您吧?”
夏薰馬上站起來:
“沒什麼。”
他順勢踢了幾腳,把玉珠刨出的土踢迴去,遮住暴露出來的牆體。
祁迴就站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手握掛在腰間的刀,負責地當著看守。
夏薰不可能在這兩人的監視下,帶著玉珠迴到夏府,他必須等待時機。
他想到了胡人給的迷藥。
玉珠不肯死心,沿著牆根走來走去。
夏薰抱起它,徑直迴到房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晚膳時分,脂歸來布菜,他問她:
“祁宴迴來了嗎?”
脂歸答道:
“大人尚未歸來,公子可是有事找他?”
夏薰搖搖頭,不再提起。
脂歸給他盛了一碗湯,他當著她的麵看了看屋外,又說:
“院子裏除了祁迴,怎麼一個下人都沒有?”
脂歸告訴他:
“公子先前說喜歡清靜,大人便把其他人都撤走了,隻留奴婢在您身前伺候,祁迴負責您的安全。”
夏薰定了定心。
他裝作心無旁騖,喝了幾口湯,然後放下湯匙,問站在門邊的祁迴:
“你家大人去哪裏了?”
祁迴說,祁宴受他人之邀,赴宴去了。
夏薰漫不經心,攪動碗裏的湯:
“他在外奔波,你為何不侍奉左右?”
祁迴道:
“經過昨夜,大人十分擔心您的安危,讓屬下一定寸步不離,看護好您,而且……”
他覷著夏薰的臉色:
“恕屬下直言,在大人心中,您比他自己要重要得多。”
夏薰吃著脂歸夾的菜,不置一詞。
等到晚飯結束,脂歸把碗盤撤走,夜晚徹底到來,院中的花草樹木都融進夜色中。
夏薰便讓她進屋泡茶。
脂歸略顯猶豫:
“公子,夜間喝茶,恐怕難以入睡。”
夏薰說:“不用理會這許多,隻管將茶葉取來。”
她依言照做,在桌上擺好茶具,轉身去找茶葉罐。
夏薰手裏緊緊捏著胡人給的藥瓶,趁脂歸迴頭取茶的功夫,他飛快打開瓶蓋,屏住唿吸,衝著她輕輕一吹。
胡人沒有騙他,迷香起效的速度遠比他想象的快,不過一個眨眼,脂歸已癱倒在地。
她倒地的聲音驚動祁迴,他三兩步跑進來:
“怎麼迴事?!”
夏薰用手指堵住瓶口,驚訝道:
“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暈過去了!”
祁迴附身查看,夏薰故伎重施。
迷香在祁迴身上起效的時間長了一些,他先是覺得頭暈,扶著太陽穴站起來,想迴頭看夏薰。
夏薰來得及見到他半邊側臉,下一瞬,他就和脂歸一樣,重重倒在地上了。
夏薰不敢拖遝,抱起玉珠就往外衝,還沒忘了把房門關上。
這樣一來,如果有下人不小心進來,不會一眼就看見脂歸和祁迴倒在地上,還能給夏薰爭取一些時間。
出了小院,他抱緊玉珠,貓著腰往前跑。
迷香的效用或許很快就會過去,祁宴可能就在迴府的路上,他的時間很有限。
一路沿長廊過去,四周其實都有下人。
不過天色漆黑,夏薰又一直彎腰走在樹叢間,借草木作為遮擋,全程竟無人發覺。
來到那塊牆角下,他放下玉珠,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銅勺。
這是他剛剛趁脂歸不注意,偷偷藏起來的。
他用手刨開牆根泥土,露出抹灰脫落的牆麵,摸索著將銅勺插進牆體的縫隙間。
這個狗洞原本就是後來補的,和最初的牆體存在空隙,他用銅勺一撬,牆壁上的泥塊就劈裏啪啦往下掉。
玉珠來了興致,悶聲叫了一下,眼睛都比以往亮得多。
夏薰用氣聲和它說:
“噓……別叫,別被人發現了。”
它忍著關節疼痛,挪到夏薰身前,替他舔掉手背上的泥渣。
夏薰輕聲誇它:“好狗。”
他大氣都不敢喘,手也不敢停,拚命掏狗洞。
沒過多長時間,月亮從雲層裏跑出來,明亮月色照耀下,他終於捅穿阻擋在他麵前的最後一塊牆泥。
原來的狗洞徹徹底底展露出來。
他先把玉珠送出去,接著自己也鑽了進去。
狗洞很狹窄,換做是從前的他,說不定會卡住。
可在嶺南的日子,他消瘦許多,沒費太大力氣,他就從狗洞的另一邊鑽了出來。
那裏,就是夏府。
它曾經,是夏薰最熟悉的地方。
如今,偌大的宅院年久失修,各處都斑駁不堪,牆頭瓦片所剩無幾,目之所及皆是斷壁頹垣。
夏薰抱起玉珠,深深喘了口氣,踩著遍地的碎磚,走進他闊別經年的家。
祁迴是被涼水潑醒的。
麵上被涼意所激,他霍然醒轉。
一睜開眼睛,就見到渾身帶血的祁宴。
他嚇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騰地站起來,目眥欲裂:
“大人!您怎麼了?!您怎麼受傷了——?!是誰傷的您?!!”
祁宴麵色冷峻:“無妨,這些都是別人的血。”
祁迴環看四周,陪同祁宴去赴宴的幾個侍衛,也是全身染血。
他瞠目結舌,話都說不順了:
“怎會……如此?這到底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祁宴在迴府路上遇到暗殺。
刺客來勢洶洶,甫一接近祁宴的馬車,就把兩匹拉車的高頭大馬揮刀砍死。
侍衛們自是奮起迎敵,兩方人馬迅速交戰。
祁宴本打算留幾個活口細細審問,可對方招招都是殺招,對他下了死手。
逼得他親自出手,和侍衛竭力迴擊,結果一個活的也沒能留下,全死在他們刀下。
祁宴擔心府裏也會遭到攻擊,命一人前去報官,帶著其他侍從快馬加鞭往迴趕。
一進府門,他別的都顧不上,直直往夏薰所在的正房趕。
他衣服上都是血,害怕嚇到夏薰,沒有馬上衝進房中,停在門外觀望。
房裏靜悄悄的,連火燭都沒有點。
祁宴頓覺古怪。
“夏薰!”
他叫了幾聲,沒有迴應。
他不再等待,一腳推開房門。
倒在地上的脂歸和祁迴,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祁宴上前一摸,二人還有脈搏。
他顧不得他們的安危,在房中焦急尋找夏薰的身影:
“夏薰??你在哪裏??”
夏薰不在。
侍衛和下人立刻去找,將祁府掘地三尺,都沒見到他的人影。
祁宴厲聲命令:
“把脂歸和祁迴給我弄醒!”
聽到祁宴遇刺、夏薰失蹤,祁迴腿一軟,咚地跪下了。
“都怪屬下無能!屬下怎麼會……怎麼會暈倒——?!這——”
祁宴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問:
“你暈倒前發生了什麼事?”
他聲音沙啞,帶著微弱的顫抖,憂心到了極致。
祁迴趕忙說:
“屬下記得,暈倒前,府中並無異樣!公子剛用完晚膳,脂歸與他一同待在——屬下想起來了!是脂歸先倒在地上!屬下進來查看,一彎腰便覺得頭暈目眩,不過一眨眼,就栽倒在地!再醒來就是此刻!如今想來,必是中了迷藥!”
祁宴心亂如麻,手攥成拳,舉至額前。
夏薰的流刑是皇帝禦筆親判,他的死皇帝也很清楚。
他不知道刺殺他的,和帶走夏薰的,是不是同一夥人。
但他很清楚,假如夏薰身份暴露,必死無疑,絕沒有二度假死脫身的機會。
他緩緩放下手,走入房中,來迴踱步。
他試圖找到蛛絲馬跡,告訴他到底是誰劫走夏薰。
房裏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所有東西都安安穩穩擺放在原位,除了——
他驀地問道:
“玉珠在哪裏?!”
下人都說不知,還說剛才把府都翻遍了,沒找到夏薰,也沒看到玉珠。
祁宴倏然站定,心中突然騰起一個念頭。
劫持夏薰的人,不可能連狗一起帶上。
如果真的有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入祁府,想要帶走夏薰。
那麼按照屋內情況,夏薰應當是自願和那人走的,而且臨走時,還沒有忘記帶上玉珠。
能讓夏薰如此信賴的人,滿京城隻有一個。
——賀琮。
祁宴喃喃道:
“會是他嗎?”
這時,脂歸也醒來了。
她的話,讓祁宴更加確定,帶走夏薰的就是賀琮。
脂歸說:
“公子當時執意要飲茶,奴婢勸說他,夜色已深,喝了茶容易睡不著。他讓奴婢無需理會,泡茶便是,奴婢就去取茶葉,然後,不知怎的,奴婢就失去意識了……”
祁宴心頭一緊。
也許夏薰不是被帶走的,他可能早就知道賀琮會在今夜來找他,所以與他裏應外合,迷倒脂歸和祁迴,趁機逃走。
祁宴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他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
他絕對不會讓夏薰再一次離開他。
祁宴臉色陰沉,對祁迴命令道:
“帶人跟我走,我要去找賀琮!”
賀琮坐在床上,在給一兒一女講故事。
他妻弟最近要娶親,他夫人趕迴娘家幫母親操持婚禮,這些天孩子們見不到娘,格外黏賀琮這個爹。
賀琮肚子裏沒有半個故事能講,每次都拿著話本照本宣科,把好端端的情節講得索然無味,聽得人隻想睡覺。
他不是個愛看故事的,家裏僅存的幾本話本,還是夏薰給他的。
夏家家教極嚴,不允許家裏孩子看這些書,夏薰一時好奇買過幾本,被他爹聲色俱厲斥責一頓,勒令他扔掉。
他舍不得扔,全都給了賀琮。
賀琮舉著書,念經般講完一段,一抬頭,兩個孩子睡得東倒西歪,誰都沒興趣聽。
他也不生氣,給兩個小家夥掖好被子,吹了蠟燭,躡手躡腳走出去。
尚未迴到臥房,看門的下人急匆匆跑來,離得老遠就衝他喊:
“大人!祁宴大人又來了!還帶了好多人!您趕緊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