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還能……留在這裏嗎?”
我聞言一怔,忽然有點心酸。
好吧。我在人間買不起房,他在陰間買不起墳,估計連骨灰盒都讓人掛殯儀館牆上了,變成鬼了還得給人當田螺小夥合租一套破房,都怪不容易的。
我猶豫了一下,覺得讓人家一直伸著手不太好,就虛虛地搭了一下他的手——沒想到我能碰到他,觸感冷得像冰。
我說:“沒問題,您隨便住,水電煤氣物業費我交,那個,我能出去住嗎?咱們互相理解一下吧。”
他很疑惑地偏了偏頭,羽毛薄霧一樣的身體輕輕地湊了過來,那一瞬間我像被扔進了冰窖裏一樣發起抖來——怕倒還在其次,關鍵是太他媽冷了。
這丫是液氮成精了吧?
我嘴唇發紫,哆哆嗦嗦地擠出來一句:“放開……冷……”
他偏頭看了我一眼,發現了我的不對勁,迅速放開了我,退到一邊。
他一放開我,我就覺得好多了。我爬起來找了件大衣裹上,跟他對視了半天,丫好像還一臉無辜,說:“……我隻想抱抱你!
我歎口氣,折騰半天真的徹底不害怕了,我說:“您還說您不害我,再晚放開一會,我都變成速凍的了,您讓我以後還怎麼直視超市裏的速凍餃子,它們被扔進冰箱裏的那一刻得多絕望啊!
我裹了半天,還是冷,於是說:“你怕光嗎?怕熱嗎?我想把小太陽打開您介意嗎?”
他搖了搖頭。我於是過去把小太陽打開,坐在它前麵烤手。
他在我背後說:“我想……跟著你!
不行。我還是得正對著他,背對著他太瘮得慌了,看著臉還好點。
我轉了過來,問他:“咱們倆前世認識嗎?看您這架勢不像是來尋仇的!
他看著我,過了好半天,說:“我……我不記得了!
我愣了:“?”
他表情很茫然,重複了一遍:“不記得了!
我說:“那你記不記得你上輩子是誰,怎麼沒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又空洞又迷惘,過了一會,搖了搖頭,散落的黑發緞子一樣簌簌地抖。
他語速很慢地道:“我……不知道!
我看著他的樣子,有點心酸,有點絕望。
心酸他是個忘來路沒去處的孤魂野鬼,絕望我好像被個孤魂野鬼纏上了。
他看我久久不說話,叫我:“柏舟……”
我抬起頭問他:“這幾天的飯是你做的嗎?”
他點點頭。
我又問:“那天的120是你打的?”
他又點頭。
我說:“謝謝你啊……但是您還是別跟著我了,老這麼孤魂野鬼的這也不是個事兒,我明天找個靠譜點的和尚,給你做個法事,好好的送你走,行嗎?”
這段話有點長,他理解得很費力,過了好一會,他好像反應過來了,後退了一步,沒什麼表情,輕聲問我:“你要我走嗎?”
我看著他那個樣子,有點不落忍,就解釋了一句:“是送你走……下輩子,有機會還能再見呢,你爭取一下往我這個城市投胎!
他還是那樣懵懂的表情,歪頭想了想,說:“好。”
我長舒了一口氣,出溜到椅子上。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消失了。
第二天我請了一天假,專門上寺廟裏請了一個德高望重的和尚,反複跟人家說不要傷害他,畢竟我們家那位除了爆炒個蘋果螺之外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還給我做了好幾天的飯,臨了掐個dv還被我拍個正著,溫溫柔柔地超度了就行了,下輩子投胎到個好人家,那和尚答應得可好了,可誰知道這人根本超度不了他。
那天我們家被布置得神神道道的,和尚坐在那裏叨叨咕咕地念經,他在燭火裏靜靜地站著,還自己主動走到陣眼裏,結果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站在那裏,掀開了一直擋著他臉的一張符紙,很疑惑地抬頭看我。
直到和尚念完經了,他也沒走,好好地站在那,被暖黃的燈火一映,沉靜又溫潤,顯得特別慈悲為懷。
法師走之前對我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我悲痛地對他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啊大師。”
法師還是笑嗬嗬地,他說:“阿彌陀佛。”
我把門關上,什麼也沒說,開始收拾屋子。
他還是垂頭站在陣眼裏。
我掃地掃到他那,說:“抬一下腳……算了你不抬也行!
他默默地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說:“下次我找個道士吧!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輕聲說:“阿舟……剛才好疼!
我頓了頓,沒再說話。
我在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鬼,就算為了他好,也得狠狠心把他超度了,這麼飄著不行。
我沒敢迴頭看他,隻說:“我問問道家有沒有不讓你那麼疼的法子!
他說:“好!
事實證明道家也不行,幾次三番折騰下來他巋然不動,飄得健步如飛,但是超度的過程有時候真跟上刑一樣,有幾次碰上硬核一點的法師我都怕他直接汽化,趕緊把跳大神的弄走了。
他還挺開心,躺在一堆瓶瓶罐罐和符紙中間,跟我說:“我走不了!
我挺鬧心,迴他:“是啊。”
他扭過頭,靜靜地看著我。
他問我:“你想……讓我走嗎?”
我把符紙卷巴卷巴扔垃圾桶裏,把瓶瓶罐罐都洗刷幹淨,又掃了掃地。
忙活了半天,我說:“實在走不了就先留下來吧,咱們再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