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蘭馳背對著漫天的玫瑰色晚霞走進來。
他在意形象,生活精致,不過是出門打個網球,都好好搭配了一身運動裝,手裏拎著一袋順路買的應季水果,像剛上完體育課去逛水果市集的男大學生。
“小榆呢?”孟蘭馳似乎心情不錯,邊換鞋邊問。
蔣正柏接過購物袋,“在廚房,纏著媽媽多放點糖。”
孟蘭馳驚疑不定地“哦”了一聲,“他很愛吃甜?”
“學校門口齁死人的布蕾,他能空口吃三個。”
孟蘭馳皺眉:“那也吃得太甜了。”
說著,他坐到沙發上,看著電視頻道停留在農業養豬,看了蔣正柏一眼,“你要繼續看這個嗎?”
“你換吧。”
蔣正柏在他旁邊坐下,兩個人隔著四十公分,不遠不近。
孟蘭馳覺得自己目前表現還是相當不錯的,隨意,自然,不過分熱絡或緊張。三天前那場水族館前的對話後,他產生了一種隱晦的感覺,因為共有這樣一個逾越十三年還未完成卻被當事人記住的約定,他覺得,他和蔣正柏之間存在了隻屬於彼此的秘密。
坐了沒多久,方寧榆出來,坐到孟蘭馳身邊,“哥,我剪了一個社團采風活動的片子,你幫我來看看吧。”
孟蘭馳答應得爽快:“好啊。”
兩兄弟上樓。方紫霞把甜湯端出來,問:“人呢?”
蔣正柏走過來幫忙分湯匙:“樓上說話呢。”
方紫霞“哦”一聲,拿起瓷勺盛湯,看著自己兒子的側臉,語氣溫柔:“正柏,我美國一個學生,前兩天給我發信息,說來中國旅遊,想來看看我們。”
方紫霞歸國前任一所綜合大學的客座教授,和學生關係不錯,偶爾也會請學生迴家吃飯或者聚餐,其中好幾個女同學對她英俊的繼子表示了直接而熱烈的好感。
“需要我幫你定餐廳嗎?”蔣正柏溫和微笑,周全可靠。
方紫霞直說:“她對你很有好感,之前你不是還跟她一起露營過嗎?”
蔣正柏失笑:“媽,是十幾個人一起的露營,她剛好和我朋友認識而已,怎麼說得我好像和她單獨過夜?而且我對她沒有太多印象。”
方紫霞操心道:“我看她很不錯的,熱心,漂亮,又大方,家境也好,興趣愛好不也和你很搭嗎?你啊,跟女孩兒交往就是不夠主動。”
方紫霞也有分寸,她知道這個孩子成熟穩重,但是身上是有一股勁兒的,不反抗,但也不聽勸。她就不再多說了,說多了反倒傷害他們的情分。
蔣正柏擺完餐具,抽出張濕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嗓音鍍著金似的沉定,安慰,也是一種宣告,“我碰到真正喜歡的,會主動追求。”
方紫霞正打算上樓叫人,隻見方寧榆從房門裏探出頭,大聲對蔣正柏叫:“大哥,二哥的手機落在沙發上,你打開看看,驗證碼是多少?二哥給我開了給剪輯網站的會員。”
蔣正柏在沙發縫裏一摸,按了一下,因為停留在視頻頁麵,所以沒鎖。他沒有窺私癖好,隻是點進短信翻了翻,“6789。”
“好!”
蔣正柏向右滑動界麵,退迴桌麵,想按下鎖屏鍵,卻停住手。
孟蘭馳的桌麵並非尋常風景照,主圖是大片的紫藤,角落裏站著個穿著浴衣身段修長的男人,是孟蘭馳本人無疑,但是最右側,似乎還有個人,在照片裏隻剩下半邊肩膀。
蔣正柏記性不差,他看出來了,這是在那天的足浴店。
“正柏,來喝湯。小榆蘭馳,快下來!”方紫霞喊。
他應了一聲,按下鎖屏鍵,把手機放到茶幾上。
餐桌上,孟蘭馳安安靜靜地喝著湯,他那碗裏全是蓮子,一顆顆剝了苦芯。是方紫霞剝的,她知道自己吃不了一點苦。
孟蘭馳沒說話,挑明好像就是和好,他隻能別扭而沉默地接受著母親的愛。
喝完湯,方紫霞說:“你們上樓玩兒去吧。”她把孩子趕上樓,留給他們一片天地,怕自己讓蘭馳不高興,怕惹蘭馳厭煩,自己躲在廚房洗碗。
蔣正柏走在最後,看見孟蘭馳在樓梯上停下腳步,可能想跟媽媽說會兒話,但是最後也沒說。他的視線略微上移,看見站在高處的孟蘭馳短褲下的修長小腿,白得過分的膚色一直朝似乎寬鬆過頭的褲管裏延伸,他很輕易地看到了陰影遮蔽下的大腿根。
孟蘭馳雖清瘦,但並不幹癟。原來他身上是有肉的。
蔣正柏說:“我手機落在餐桌了,迴去拿。”
等他再上樓,發現房裏沒人,四樓天臺的門半闔著。他站在樓梯上,透過那條縫隙,看到洇藍的仿佛滲水的都市夜空。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輕音樂的聲音。
他皺眉,走進去,連名帶姓叫著弟弟:“方寧榆。”
天臺不大,但是獨屬於蔣正柏。四周栽種擺放著一米多高的各類綠植,鬱鬱蔥蔥,濃密得仿佛都市森林。靠左的地方擺放著一張很寬敞的軟沙發,沙發邊立著一盞後工業風的落地燈,還有一個黑色花幾,上麵沒擺花,隻有一個白色陶瓷音響,正緩緩流淌著獨屬於初夏的音樂。
方寧榆正躺在他那張沙發上,野猴子似的翻他的書和唱片。孟蘭馳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正看著沙發旁那叢叢的白色薑花,顯得專注而柔情。
蔣正柏走過去,把方寧榆揪開,“爪子鬆開,東西給我放迴去。”
方寧榆被揪著後衣領,撒潑:“讓我看看!我又不會弄壞!”
蔣正柏用手點點他手腕上表盤,不怒而威,“幾點了,七點的網課還上不上?”
方寧榆隻好悻悻地離開。
孟蘭馳站起來,天臺的空氣燥熱,風也不那麼涼,帶著白天的熱意,在兩人之間流動著。
“坐吧。”孟蘭馳聽蔣正柏說話才坐下,顯得有點局促,就跟那天在房間裏需要示意他坐到床上一樣。
沙發柔軟,孟蘭馳隻覺得好像和蔣正柏一起陷進一片綠色的沼澤。兩個男人,一坐一躺,沙發就莫名窄小了。
蔣正柏突然問:“你下午在打球?”
“嗯,王新朋約我出去打球。”孟蘭馳依然低頭看著那叢薑花,又似乎是在躲避蔣正柏的眼神,“我網球打得蠻好的你要是會打,我帶你雙打。”
蔣正柏微微湊近,“這麼厲害啊?”
孟蘭馳為證明自己,又說:“周子淇都說我打球很猛,他在大學的時候是打過職業賽的。”
“哦。”蔣正柏笑了聲,“那我跟周子淇一隊是不是更可能贏?”
孟蘭馳睜大眼睛,看著他:“你幹嘛跟他一隊!”
“也是,我看他也不太待見我,”蔣正柏微微斂著眼睫,仰靠在沙發上,手裏自然地把腿邊那本《悉達多》拿起來,蓋在了孟蘭馳的大腿上。
孟蘭馳喉嚨微微發幹,周子淇不待見蔣正柏,還能是因為什麼?三分相似卻處處短人一截的容貌,還有他對兩個人明顯的區別待遇罷了。
“他隻是和你不熟。”孟蘭馳嚐試給周子淇找補。
“你和他倒是很熟,吃過飯,喝過酒,今天還打過球,”蔣正柏表情冷淡,隨意地把手放在孟蘭馳腿上的那本《悉達多》上,無聲地摩挲著扉頁。
孟蘭馳不安地看著他,不知該從哪句話說起,乍聽到蔣正柏說:“嘶,他是不是年紀比你小?”
孟蘭馳臉色通紅,腦袋嗡的一聲,“我不喜歡他!”
說完,孟蘭馳心跳漏了一拍,心率線跌到低穀幾成一條宣告結束的直線,完了,他對著蔣正柏出櫃了。
他猛地吞咽口水,嚐試轉移話題分散蔣正柏注意力。
一抬頭,蔣正柏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似乎看穿他,觀賞他幾秒鍾豐富生動表情,把話題高高舉起低低放下,挑眉笑:“我也沒說你喜歡他啊。”
沒想到,孟蘭馳忽而看向他,裝作不經意地莽撞發問:“我們這個圈子,還是蠻多男人喜歡男人的。你呢,你怎麼看?”
蔣正柏笑:“什麼怎麼看?他們不需要我的目光和評價。蘭馳,這都是自由吧。喜歡誰,怎麼喜歡,決定不再喜歡,這些都是自由。”
孟蘭馳抿緊嘴唇,看著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像兩顆滲水的星星,“你討厭男人嗎?”
蔣正柏漂亮的喉結動了動,輕輕皺著眉,從旁邊花幾上拿起一包煙,打開煙盒,抽出一根銜在淡色的嘴唇上,慢吞吞找打火機,隨意地說:“我自己是男人,為什麼要討厭男人?”
孟蘭馳愣了一下,也開始幫蔣正柏找打火機。兩個男人,在一張沙發上亂作一團。手碰著手,腳蹭過腳,蔣正柏忍無可忍:“你幹什麼?”
孟蘭馳一個激靈,手裏握著剛找到的打火機,劈頭蓋臉挨這麼一句罵,他也不說話,嘴唇顫動著,伸手,湊到蔣正柏嘴邊,伺候著蔣正柏把煙點上了。
蔣正柏覺得嘴裏的煙好像已經燒到嘴唇了,連帶著胸口都竄著火,臉一抬,偏離這人還僵硬地杵在半空的手,一秒鍾後,又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你給誰這樣點過煙?”
孟蘭馳隻覺得蔣正柏的手心燙得嚇人,他被掌控著,也沒有掙紮的欲望,順從得讓人心驚膽戰,“蔣正柏,從來隻有別人給我點煙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