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蘭馳早上醒來,床的另一邊已經空了,他驚坐起來,叫了一聲“蔣正柏”,廚房裏傳來一點動靜,蔣正柏手裏端著餐盤出來,“醒了?”
孟蘭馳隨手抓過t恤套上,匆匆下床,“我以為你走了,幾點了?”
“還早,吃完早餐,我送你去機場。”
孟蘭馳早餐吃得飛快,手忙腳亂地把東西往行李箱塞,塞到一半,蔣正柏看不過眼了,過來幫他整,孟蘭馳幹脆坐在地毯上,欣賞他給自己疊衣服,特賢惠,特人夫。
孟蘭馳耳根有點發燙,貪看幾眼,小聲:“你給我做老婆好了。”
“嗯?”蔣正柏沒聽清楚,把孟蘭馳的剃須刀裝進去。
孟蘭馳大膽:“老婆。”
蔣正柏的手僵住,笑了聲,好風度地繼續整理他的貼身衣物,手背青筋暴起,聲音倒很溫柔:“等你迴來,有你好果子吃。”
送到機場,蔣正柏不方便再進去,把後備箱的行李拎下來,問:“幾號迴來?”
孟蘭馳輕裝簡行,運動衫,棒球帽,那雙壓在帽簷下的丹鳳眼旁若無人地看著他,“下周三。”
蔣正柏說:“到時候我來接你。”說完,又伸手調整了一下孟蘭馳的棒球帽,食指一頂,把帽簷抬高,人來人往的機場裏,兩個男人的視線相對,蔣正柏不難為情,自有一派不被打擾的淡定從容,低聲說:“記得吃飯,記得想我。”
孟蘭馳有點害臊,“看情況吧,忙的話,就沒時間想你了。”
蔣正柏“哦”一聲,“那算了。”
孟蘭馳心想,怎麼又算了?這人怎麼那麼不禁逗,忍不住說:“我沒那麼忙。”
蔣正柏又笑,修長手指彈彈他的帽簷:“看你良心吧,愛想不想。”
孟蘭馳快走到登機口,轉過身,看見蔣正柏還在,忍不住,提高了一點音量,“蔣正柏,你也要有良心!保持通話,及時報備,守住初心!”
蔣正柏揮揮手,也不知這意思是再見,還是說不行。
時間緊,孟蘭馳也沒法和他掰扯,隻好憤憤地拎著行李箱往裏走。
一下飛機,劇組接機的人已經等著了,一日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孟蘭馳忙得腳不沾地,宣發總監是劇組新人,處處是問題,處處要溝通確認,大熱天的,更是著急上火,到了晚上八九點鍾,才坐在酒店餐廳裏。
好久不見的原琇走過來,給他端了一份肉醬意麵,“辛苦辛苦。”
孟蘭馳猛灌涼白開,抹抹嘴唇,“你最近還好嗎?”
原琇笑:“就那樣吧。”
孟蘭馳沉默半晌,不知當問不當問,還是原琇豁然道:“你想問就問吧。”
“你和許澤城?”
原琇眼神黯淡,因戲生情這種事情,他聽過,也見過,真落到自己頭上,也是真的受不住,“我和他都魔怔了,戲裏沒演夠,非得做到戲外來,蘭馳,我本來有分寸,找露水情緣也不會找這個沒經驗的純情款,可是,我演到後來,就想給陳平安一個圓滿。他追我,我拒絕不了。”
這次許澤城的經紀公司告假,說許澤城行程緊張,沒法兒過來。
不見也好,見到了,又能說什麼呢?
現實裏多少東西拋不開,金錢,名利,權柄,兩個人都不是豁出去的性格,顧慮重重,枷鎖滿身。
原琇笑:“我看你倒是不一樣,剛剛看你對人發火都是軟綿綿的了,毛被捋順了啊?談戀愛了?”
孟蘭馳覺得挺不厚道,人家受著情傷,他卻正浴愛河,隻能淡淡地“嗯”一聲。
原琇也有些了解蘭馳性格,知道他傲氣難折,不肯將就,“還是那個?”
孟蘭馳有點靦腆地笑,眉眼融化似的生動,揣著熱戀跳動的心,“除了他,還能有誰啊?”
原琇撐著臉笑:“誒喲,我們孟製片,談起戀愛來,那麼可愛啊。”最後又說:“珍惜心動。蘭馳,人這一生,也許隻心動那麼一次。全情投入,盡情享受吧。”
洗完澡,躺倒在床上,孟蘭馳給蔣正柏撥過去一個電話,對方接了,“你還沒睡啊?”
蔣正柏說:“沒睡,等著有人給我打電話。”
孟蘭馳靠在床頭笑了,“等到了吧。”
電話那頭的男聲低沉:“嘖,有點晚。”
孟蘭馳輕聲:“我今天忙,明天明天可能還那麼忙。”
“哦,我也忙,帆船中心最近事情多。那我們是忙一塊兒去了。”
孟蘭馳坐起來,聽出蔣正柏話裏的揶揄,“反正都累,那都早點睡吧。”
蔣正柏噎住:“真掛啊?蘭馳。”
孟蘭馳聽蔣正柏叫他名字,心裏一片水荇瘋長,柔柔地招搖,“我想你了。”
別扭精的直球相當要命,蔣正柏接住,“我說眼皮怎麼一直跳呢。”等蘭馳開始不滿地嚷嚷,他又說:“我也想你了。蘭馳,你怎麼那麼可愛啊?”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夜色深濃時才依依不舍掛斷。
孟蘭馳改了機票,提早迴來,也沒通知蔣正柏。迴來那天,下著暴雨。他前兩天在北京奔忙,暑氣入體,身體很乏,等到了鬱園,已經感覺有點中暑了。
門一開,孟蘭馳就搖搖欲墜地向來開門的蔣正柏傾倒了一下,伸手握住靠在他的肩窩,慢慢下滑。
蔣正柏一把握住他的腰,托著他的後背,孟蘭馳仰起臉,臉頰泛著不太正常的紅,嘴唇蒼白,眼神蔫蔫兒地渙散。
蔣正柏架住他肩膀把他帶進屋,用腳關上門,對方紫霞說:“媽,蘭馳頭暈,好像中暑了。”
“怎麼中暑了?”方紫霞從廚房出來,迎著兩人快步走來,蔣正柏把他往樓上帶,方寧榆也緊張地跟在後麵。
孟蘭馳實在頭暈,還有點想吐,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放倒在床上。
周圍沒聲了,一股藿香正氣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他不舒服地皺著臉,拒不合作地扭過頭。
方紫霞抓住蘭馳冰冷的手,前塵往事撲麵而來,無限心酸,無限虧欠,什麼都順著他:“咱們不喝了,蘭馳不想喝就不喝。把上衣脫了,媽媽給你揪揪痧。”
病中的孟蘭馳是乖順的,他撐坐起來,背對著母親,揪住上衣下擺,沉默地把衣服脫了。
方紫霞看到自己兒子的背,已經沒有當年那種青澀白嫩如姑娘的模樣了,寬展的肩膀,纖薄漂亮的肌肉線條,是個真正的男人了。
蘭馳,在她的缺席下,從十七歲的少年長成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媽媽的手是柔軟又溫暖的。孟蘭馳被這樣觸摸著,短暫的抗拒之餘,想起很多。在被拋棄之前,孟蘭馳享受過方紫霞毫無保留的愛,噓寒問暖,鼓勵陪伴,補習競賽,這些方紫霞都全情全力地參與過。正是因為曾經擁有過這樣的愛,孟蘭馳才不能接受這種沒有預兆的拋棄。
那麼多年,他嚐試理解方紫霞決定火速離婚,決定隻要方寧榆的撫養權,又決定火速再婚,突然決定跟隨新的愛人出國,他站在旁人的角度能給予理解,可是作為兒子,他怎麼可能接受?
他一言不發,和母親單方麵地對峙著,好像偷偷接受愛撫的不是他,表現得自己一點也不想和好。
突然,背後傳來抽泣聲,揪住他脖頸肉的手指也沾上濕滑不堪的淚水。
孟蘭馳猛地閉上眼睛,心神劇烈地顫動著,心想,別哭了,別哭了,求你了。
“蘭馳,”背後是哭泣的聲音,“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想要你做我的兒子。”
孟蘭馳躲避著她的手,痛苦驚懼地顫抖著,無措地求救,混亂中喊著:“蔣正柏!”
蔣正柏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立刻抱了抱方紫霞的肩,輕聲說:“媽,你弄疼他了,我來吧。你先下去跟小榆坐一會兒。”
又朝樓下喊:“方寧榆!上來!”
小榆上來把方紫霞帶到了客廳,順手把門帶上了。
房間裏剩下他們兩人 。
燈光下,孟蘭馳背對著他,雪白上身光裸,劇烈的唿吸帶動著肩背的起伏,一片瑩瑩躍動的微光,尤其是脖頸處,一條顯眼紅痕,是揪出來的痧,更像一隻猩紅的眼,凝視著身後窺視的人。
蔣正柏坐在床邊,看著他,剛剛媽媽在,誰都不能多說多做,竭力按捺著擁抱和親吻的衝動,他低聲:“要我繼續嗎?還是,喝藿香正氣水 。”
“我不喝。”孟蘭馳依然背對著他,低著頭。
蔣正柏長出一口氣,抽了張紙巾,把他的脖頸擦幹淨,手繞到前麵,胡亂而輕柔地在他臉上抹了兩把,收迴手,紙巾果然濕得厲害。
“蘭馳,”蔣正柏低聲哄他,“不哭了。”
孟蘭馳沒理他,兩片肩胛骨像蝴蝶振動的翅膀,一抽一抽地顫著。突然感覺脖頸被人捏住了,一點薄嫩的皮肉被技巧性地捏了捏,“唔”,孟蘭馳躲了一下,覺得他力氣太大。
疼痛是一抽一抽的,像規律的打孔機,一下一下在孟蘭馳後頸那寸皮膚上釘入疼痛,孟蘭馳開始鬧,“疼!你別揪我了!”他掙紮著,頭又暈著,一下子向後栽倒,靠進身後溫熱結實的胸膛。
孟蘭馳潔白的後背抵著蔣正柏的胸口,能感受到對方有力平穩的心跳,比自己此刻紊亂的心率平靜太多。
“蘭馳,你恨我嗎?”孟蘭馳聽到蔣正柏這麼問,一邊問,一邊伸手搭住他白瘦的腰。這人的掌心像雪山下的熔巖,滾燙而陌生的溫度讓孟蘭馳簡直要跳起來,但他按捺住了,也察覺到那隻手很快鬆開,失落地問:“什麼?”
“我叫著她媽媽,叫著小榆弟弟 。”
孟蘭馳實話實說:“曾經恨過。”
“後來呢?”
孟蘭馳啞聲:“蔣正柏,你明知故問。”
何止不恨,我還沒出息地暗戀你好多年。
蔣正柏從床上拿起一件自己的亞麻襯衫,解開前襟的幾粒紐扣,“伸手,”等孟蘭馳乖乖展開雙臂,又握著他的手讓他套進袖口,反複漿洗過的布料有種近乎脆弱的柔軟,輕輕滑過蘭馳白皙細膩的皮膚。
逃不過的。最終還是得討論這個話題。他們畢竟隔著兩個家庭。
孟蘭馳推心置腹:“蔣正柏,我應該恨你嗎?你不過比我大三個月。我們那時候太小了,哭,鬧,爭吵,都是不現實、沒意義的。”
蔣正柏已經幫他把兩個袖管都套上了,略寬大的亞麻襯衫罩在他身上,掩住他,鬆散地勾勒出他成年男性的身形輪廓。
蔣正柏終於從後麵抱住他,低頭汲取他發間殘留的風塵仆仆的味道,輕笑:“我們剛走的時候,你想媽媽,想弟弟,我呢?有沒有想過我?”
孟蘭馳嘴硬,不知道已經被自己閃動的雙眼出賣,“沒有。”
蔣正柏哦一聲,起身要走。
孟蘭馳又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怕他真走,“有。”
“想我什麼?”
“想你……總是讓我心煩。”
蔣正柏的嘴唇觸碰著他的脖頸,極盡壓抑克製地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吻,“我也覺得你真煩,小榆更煩。”
蘭馳訝異:“嗯?”
“每次我以為我可以放下過去,小榆就拿著那張相片在我麵前晃,好像督促我不能忘記你似的。”
孟蘭馳一愣,猛地抓住他的手,像抓住隨時會消散的鑲著金邊的夢,又忍不住十指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