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打著傘傾斜到秦川那邊,另一隻手把秦川的手攥在手心裏,又揣進了外套兜裏,踩著剛落下來的雪,慢慢走的每一步咯吱咯吱地響。
車遠遠墜在身後,車燈為他們照亮前路。
“和我想的一樣合適。”秦川說。
易水問:“什麼?”
“外套,我看見的時候想過,你穿上會是什麼樣子。”秦川笑了一下,“果然很合適。”
易水“哦”了一聲。
秦川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捏在手心裏,並沒有安安靜靜待著,而是無意識摩挲揉捏。
他垂下眼睛看易水似乎不打算停下的腳步,不知道他是想走去哪裏,或者看起來更像沒有意義地前行,走到哪裏都好,隻是想走走。
秦川沒想到帶易水迴家會是這樣輕鬆簡單的事,他做好了要耗費唇舌的準備,也做好了易水會提出無理要求的打算,就算應承下一些叫人為難的事也可以,秦川都想好了。
但易水又一次叫人大跌眼鏡,他答應得如此輕易,甚至什麼都沒說,就像是在期待秦川來找他,眼睛亮晶晶地盯了秦川一會兒,迴屋拿了外套出來就牽著他匆匆帶上了李想家的門,甚至沒跟李想說一聲。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隻是秦川的心一下子軟了,對易水的一切讓步都不再是無奈之舉,是從心而為。
易水在期待秦川接他迴家,秦川在期待易水跟他迴家。
“秦川。”
“嗯?”
易水叫他,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突然感覺手一緊,易水用了點力氣,攥緊了手掌。
“你從前很喜歡他嗎?”
秦川一時間沒聽明白:“什麼?”
易水牽著他繼續往前走,極不情願說出那個名字:“孔逍舟。”
秦川微微皺眉,對於這個名字從易水嘴裏冒出來十分困惑。
“孔逍舟?”秦川莫名,不知道易水是想說什麼,“什麼意思?”
易水站住,看了他一眼,判斷這個人是在裝傻還是真沒聽明白。
秦川就隨他站住,也看著他,想知道他到底要問什麼。
“孔逍舟也有雙叫你喜歡的手嗎?”易水微微抿嘴,手上又施了幾分力:“像喜歡我的手一樣,也曾經那麼喜歡過他的嗎?”
秦川沉默了幾秒鍾,在腦子裏把這句話複讀了一遍,笑得手幾乎要從易水衣服兜裏躥出來。
“笑什麼?”易水有點惱,但又不知道為什麼實際上沒那麼生氣,隻是有點報複性地更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嘖了一聲:“說啊。”
秦川第一次這麼控製不住地想笑,原來這家夥是在別扭這個,這也太叫人想不到了。
事實上很容易想到,除了秦川,換做任何一個人來也該想到了,但秦川沒有,反而為原來易水是因為這個生氣感到好笑。
他笑夠了,被易水攥得手疼,無奈而又無奈地說:“沒有。”
“沒有什麼?”易水不滿他像在敷衍小孩子的態度,立馬追問。
秦川被他的幼稚搞得沒脾氣,隻好偏頭看著他的眼睛,想了想說:“雖然我不太記得,不過他一定沒有你這樣漂亮的手。”
平凡普通的手會消失在記憶裏,但和易水同款漂亮的手,隻要他看見過,一定不會忘記。
易水瞇眼,似乎不是很滿意這個迴答,他賭氣一樣語氣不太好:“那麼就是喜歡他。”
秦川都沒力氣再為這件事笑了,他和一個小朋友在大雪天耽誤時間聊這些事簡直心力交瘁,並受此折磨。
他輕輕歎口氣,微微搖頭:“沒有。”
易水瞪著他,堅持追問:“沒有什麼。”
和一個對人生如此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談感情,原來是這種體驗,秦川想,他在害怕,在害怕我說出的答案,但他堅持要問,偽裝的像是滿不在乎。
易水不知道,他現在臉上寫滿了在意,握緊的手出賣了他,皺起來的眉心出賣了他,就連眼神裏的在意都像決堤的河水一樣傾瀉出來。
秦川的心又被他攥軟了,被他捏碎了,沒辦法好整以暇看他焦躁,不能再從容不迫等他認輸。
秦川把手從兜裏伸出來,握住他舉著傘的手,被這溫度冰得難受。
“易水。”他叫他,輕輕歎氣:“我沒有喜歡孔逍舟,從前也沒有。”
他是個自私無情的人,哪裏會喜歡一個人。
這話說來殘忍,可秦川不知道怎麼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如果他也曾喜歡那些纏綿悱惻浪漫主義的文學作品,或者他曾瞧見過繾綣美好的愛情,對於這種不同於血緣而隻著眼於對方的感情曾親眼目睹或身處其中,或許也會憧憬,或許對於愛情也有所了解或者想象。
可秦川與數字為伍,他冷靜理智,缺乏感性基因,對謳歌愛情的一切都不了解,存在對浪漫主義不敏感的缺陷。
可是易水……
“你不許喜歡他。”年輕而倔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口氣。
秦川梗住。
易水繼續說:“從前沒有過,那以後也不要有。”
秦川該覺得好笑,這是在易水出現之前自己人生裏從沒設想過的畫麵。
一個年輕的小男孩,站在自己對麵,用那樣鄭重的表情斬釘截鐵地說出這樣輕浮的請求。
不,那甚至不是一個請求,是一個要求,一個命令。
他要秦川“不許”,要秦川許諾“以後”。
秦川說不出話來,並且在該生氣的時候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冷靜理智對此時此刻的易水不滿。
他滿心滿眼冒出一個不該存在在這裏的詞,也不該從秦川心裏想出來,也不該用在易水身上。
但秦川就是這樣想到了,想把它用在易水身上。
他想說:可愛。
這樣一個無理輕狂的家夥,為什麼會讓人覺得可愛?
秦川不知道,但他止不住上揚的嘴角,看著易水嚴肅認真的臉,想這算不算小家夥滿腔熱忱,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風雪實在寒涼,叫秦川想收迴自己暴露在外的手,那隻手剛有鬆動的跡象,立馬被人拽住。
握著傘柄的手鬆開,那把黑色的傘被易水毫不猶豫地拋棄,跌落在地上,揚起一層落雪。
他急不可耐抓住秦川的手,眉心皺成一團,緊緊攥住秦川想要收迴的手,連說出來的話都急促。
“你不肯?”
沒了傘的遮擋,秦川能更清楚看見這個對他而言還像個孩子的男人的臉。
對秦川來說他什麼都沒有,秦川需要的一切他都帶不來,無論情緒價值還是經濟利益,他理應都無法提供,可秦川忽然覺得心裏被滿滿當當塞進來了不少東西,這種體驗特別,叫人覺不出好壞。
秦川發現自己無法客觀,隻能主觀認定這感覺不錯,隻是多少有點讓人不適應的附加癥狀。
比如,他是如此想要吻他。
再比如,他是這樣想叫易水安心,以至於做出了他本認定自己永遠不會做出的承諾。
“好。”他說。
易水微微瞪著眼像是憋住了一口氣,有點沒想到這個迴答來得如此幹脆,猝不及防地。
“你……說什麼?”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會喜歡。”秦川耐心又說了一遍,比剛才更仔細認真地掰開了揉碎了,不模棱兩可,不叫易水去猜測。
“從前沒有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
易水先是瞧了他一會兒,隨後嘴角飛揚,幾乎要咧到天上去。
他猛地把秦川抱起來,不顧秦川嚇了一跳,在雪地裏轉了兩圈,把車上的老吳也嚇了一跳忙閉了車燈低頭給丁姨發消息匯報一切都好的情況,不好再看這倆人。
直到秦川被放下還驚魂未定,他抓緊了易水的肩膀,為人生裏第一次被這樣擁抱震驚失語。
車燈一下子滅了,無法適應光源消失的人隻覺得周圍一片黑暗,卻又十分安靜。
易水喘著氣環著他的腰,笑看著秦川還沒迴神的臉。
“冷嗎?”
秦川瞪著他,看他拉開外套拉鏈,下一秒把他抱了進去。
易水感受秦川帶來的冷氣環在懷裏,兩個人貼在一起喘氣,心跳無法在一個頻率,好像格外吵鬧。就在這樣的時候,易水的笑容逐漸收斂,他取下秦川的眼鏡,一隻手輕輕托起秦川的下巴,毫無征兆地親了下去。
這個吻是如此特別,易水像找到了歸屬地,在秦川唇上輾轉舔舐,不容他離開卻又溫柔輕緩。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這個吻,叫這唇齒觸碰的親近把他想說的一切帶給秦川。
他的手沒用一絲力氣,隻是輕輕托著秦川的臉頰,很快又放下來,換成了擁抱,不再像從前一樣喜歡卡住他的下頜骨不準他逃。
秦川下意識閉了眼,這個吻溫柔而又珍重,柔軟卻叫人心跳加速地,從唇邊吻至其中,對方的唇舌停留在他的唇峰上,並不侵入,易水像在給他選擇的機會,告訴他,隻要他不想,趁現在幹脆利落地離開。
秦川感受到了,他的手無法控製自己的,顫抖著在易水包裹下抓住了易水腰側的毛衣,被迫仰著頭接受親吻,直到歡迎易水的到來,張開了嘴,與他糾纏。
他順從本能沒有逃跑,分明也無路可逃,他屈服於欲望,屈服於心,屈服於眼前的易水。
在這落雪裏,做了秦川本永遠不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