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康小萍和左氏弟兄兩人在馬車中,等馬車一直趕出了城門數裏,未見有人追來,才將心放下,賞了車夫銀兩,走下車來,左氏弟兄兩人向康小萍望了一眼,道:“康姑娘,你也要避一避了。”
康小萍歎了一口氣,道:“我避到什麼地方去?”
左氏弟兄互望一眼,左生生道:“康姑娘說得不錯,玄衣仙姑和勤一道長兩人失了我們,焉肯甘心?康姑娘實是無處去躲!”
左文文想了一想,道:“隻怕他們兩人未必知道救我們的便是康姑娘!”
他話才一出口,左生生已然沉聲喝道:“文文!康姑娘胃如此大險,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們豈可以‘未必知道’四字,置她於危險之地?”
左文文俊臉漲得通紅,囁嚅半晌,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康小萍在一旁,見了他們弟兄兩人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暗高興。
她在跟左氏弟兄,同坐那輛馬車,從城中逃出城外之際,心中便巳然有了打算。
那打算便是這一次她要在左氏弟兄身上,救出孔烈來!
因為,康小萍在江湖上顛沛流離,所為的,無非是想將孔烈從碧鳩神君手中救了出來。
而她雖然離家許久,也經曆了不少驚險,並且,將前古奇珍太白金戈得在手中。
可是,隻憑太白金戈之力,想要在碧鳩神君手中將人救出,自然是困難重重,因此,康小萍對左氏弟兄,便起了利用之念。
固然,左氏弟兄曾經救過康小萍的性命,康小萍對之也頗為好感。但是她對左氏弟兄的好感,和對孔烈的完全不同。
她隻感到孔烈所身受的苦痛,就等於是她自己所受到的一樣。
所以,她不論用什麼方法,千方百計,也要將孔烈救了出來。
她知道左氏弟兄對自己皆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她以少女的特別敏銳的感覺,可以確信無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下,左氏弟兄都不會傷害她的。而且,隻
要她提出了請求,他們兩人也不會拒絕!
當下康小萍背過身去,道:“你們不要爭了,由得我去吧!”
兩人齊聲問道:“康姑娘,你上哪兒去?”
康小萍給他們兩人這一問,倒真的觸動了心中愴涼之感!抬起頭來,緩緩地道:“我……到哪裏去,都是一樣,你們也不必管我了!”
左氏弟兄兩人互望一眼,左文文麵色惶恐,道:“康姑娘,你可是心中在怪我適才的那幾句話?”
康小萍隻是默然地點了頭。
左生生急道:“康姑娘,我們絕不能看著你去冒險的!”
康小萍苦笑一下,道:“那又怎麼樣?我倒有一個主意,是怕你們不答應。”
左氏弟兄笑道:“康姑娘,隻要你說了出來,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咱們兩人要是皺一皺眉頭的,便不是人!”
康小萍一笑,平靜地道:“你們可肯帶我一同去見碧鳩神君?”
左氏兄弟一聽,陡地嚇了一跳,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康小萍歎道:“算了,君子不強人所難,我們也該分手了!”
左生生突然道:“且慢,康姑娘,你要我們帶你走,可是為了救孔烈?”
康小萍心知兩人聰明絕頂,什麼事情也瞞他們兩人不過,不如與之開門見山,還來得好些,便點了點頭,道:“正是!”
左生生歎一氣道:“康姑娘,本來,你對我們有如此大德一一”左生生才講此處,康小萍便是一聲長笑,道:“左公子,你一開口便錯了,雖然剛才我算是救了你們,但你們何嚐未曾救過我?誰於誰有德一事,切莫提起,我隻是以為咱們既然成了朋友,便可以有事情相求,絕不是挾德要脅!”一番話,將左生生說得垂下頭去,不再言話。
左文文忙道:“康姑娘說得不錯。本來,要救孔烈,我們也可以盡一分心意,但是如今,這個人,已然不值得救了!”
康小萍麵上為之變色,道:“這是什麼話?”
左文文歎了一氣,道:“康姑娘,你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我們也無法細說。但你信不信我們還會對你說假話?”
孔烈究竟是碰到了一些什麼遭遇,這件事,康小萍一直未曾弄得明白。
如今,聽他們兩人一說,更是心中無限狐疑,忙問道:“難道其中的緣由,你們兩個人也不知道嗎?”
左生生道:“我們如果說不知道,便是欺騙康姑娘了,但是,我們曾在義父麵前,發下誓言,絕不能將其中經過對人說知!”
康小萍恨恨地道:“你們義父,做些害人的勾當,你們還要替他保守秘密嗎?”
左氏弟兄又歎一口氣,道:“康姑娘,不論事情如何,我們既然已經應諾了人,便不能反悔,何況義父對我們兩人愛若己出,我們也絕不能評議他老人家的是非!”
康小萍心中暗忖這兩人雖然在碧鳩神君門下,但是倒確實是心地頗為正直的好人,隻是可惜/明珠投暗,所拜非人!當下略呆了一呆,道:“你們不說,也不要緊,隻要再帶我去見他一眼也好!”
左生生道:“康姑娘,實和你說,我們帶你同往,我義父這一層,倒不要緊。因為一則,他想不到你尚在人間;二則,你還可以裝扮一下。但是……但是……”
康小萍道:“但是什麼?還有其他的危險是不是?我一點也不怕!”
左生生道:“我們知道康姑娘膽丨隻過人,隻不過你是一心一意,為救孔烈而去,但是當你見到了他之後,非為他所害不可!”
康小萍滿麵通紅,道:“胡說!”
可是,她心中又立即浮起了後花園中的那一迴事情來。
在後花園中,孔烈縮在一隅,當她找到了他之後,他曾向她狠狠地撲來。
康小萍可以絕對地肯定孔烈的那一撲絕不是兒戲,而是真的想傷害她。可是,康小萍在感情上,又無論如何不信孔烈會傷害自己!
左氏弟兄見康小萍不信自己所言,隻得搖頭,康小萍想了一想,道:“你們兩人隻要肯帶我前去,我便一生感激你們!”
左氏弟兄兩人麵色莊肅,同聲道:“康姑娘,你要我們做隨便什麼,我們都可以答應你,但是要我們傷害你,是萬難從命!”
康小萍心中大急,正待再說什麼,忽然聽得傳來一陣“篤篤”的竹杖點地之聲。
康小萍慢了一慢,已然聽得一個極是尖銳的女子聲音,嚷叫道:“好心!福心!過路君子,施舍瞎子一點,必獲上天保佑!”
左氏弟兄和康小萍三人被那聲音一擾,一齊迴頭看去。
隻見一個衣衫極是破爛的中年女子,昂頭向天,緩緩地向他們走了過來。那中年女子衣衫雖然破爛,絲絲縷縷,但一樣洗得極之幹淨,麵色淡黃,連膚色也是黃查查的,看來極為異相。
她右手抓一條竹杖,那枝竹杖,筆也似直,長可六尺,綠得晶瑩可愛,乍一看,幾乎使人疑心那是一條碧玉杖;左手則提一個竹簍子,不過一尺方
圓,竹色也是翠綠,也不知道她簍中放了些什麼東西!
三人見了那婦人,見她雖然像是丐婦,但是,又極有可疑之處。
左氏弟兄在武林中的閱曆,固然不必說,就是康小萍,在離家之後,也長不少見聞,因此三人都將話忍住,靜心觀變。
不一會兒,那中年丐婦已然來到了三人的身旁,仍然是昂頭,又用她那刺耳已極的尖銳的語聲,道:“過路君子,施舍一二!”
左文文向她打量一會兒,實是認不出她是什麼來路,伸手入懷,摸出一塊碎銀來,道:“給你!”
那中年丐婦將竹簍挽在右腕上,伸出了左手,^麵顫抖,--麵來接那碎銀。
左文文心中想試一試她是否武林中人,便運了三分力道,一等那中年丐婦的手指碰到了那塊碎銀之際,便猛地向前一送。
隻聽得那中年丐婦“啊”的一聲叫,立即一跤跌倒在地上,竹簍子也滾出老遠!^
左文文一試之下,那中年丐婦竟像是絲毫不會武功,左文文心中不禁好生過意不去,連忙一步跨出,將她扶了起來,道:“你不曾跌傷嗎?”
那中年丐婦大聲哼唧,半晌講不出話,才支撐站了起來。
一邊的康小萍也早已將她的那隻竹簍拾了起來,仍掛在她的右腕。
康小萍握到那一隻竹簍的時候,心中不禁動了一動,因為那竹簍之中,像是裝什麼活物一樣,一提起來,竟抖動起來。
但康小萍也未曾放在心上,因為她剛才親眼看到左文文略一用力,那中年丐婦便跌了老大的一跤。
那中年丐婦站了起來之後,向左文文咧嘴笑了一笑,這才接過左文文手中的碎銀,又以杖點地,向遠處走了開去,去勢仍然很慢。
三人等她走得遠了,左生生才皺眉道:“我總是不信她一點武功不會。”康小萍道:“我們且莫管她,你們兩人肯不肯帶我去?”
左文文道:“康一一”
他才講了一個字,突然以手加額,“啊”的一聲叫喚。
左生生和康小萍兩人忙道:“怎麼啦?”
左文文麵色劇變,手指前麵,說不出話來,剎時之間,已然“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左生生大吃一驚,道:“康姑娘,我們著了那婆娘的道兒了,快追!”一麵說,一麵抱起了左文文,便向前逸了出去。
康小萍也連忙跟在後麵,不多久,便見那中年丐婦仍在前麵,踽踽而行。
左生生真氣一沉,足尖點處,人巳然燕子覓食也似,向前疾掠出了三四丈。
本來,那個中年丐婦,和他們相隔,便沒有多遠,左生生這一掠出,與那中年丐婦相距,已然隻不過三四丈距離!
左生生雖然一手挾左文文,但是身手仍然極為矯捷,才一掠到那中年丐婦的背後,便自右臂一長,五指如鉤,向那中年丐婦的背後疾抓而出。
看那中年丐婦的情形,像是根本未曾知道背後已然有人追到,仍是自顧自地以竹杖點地,在向前慢慢地行走。
所以,康小萍跟在後麵,隻當左生生那一抓,斷然沒有抓不中的道理。但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隻見左生生一把抓了上去,那中年丐婦的肩頭突然縮了一縮。
那一縮,乍看像是她忽然之間肩上發癢,想去抓搔一樣。
可是也就在那一縮之間,她已然將左生生的那一抓避了開去!
這一來,左生生和康小萍兩人心中不禁盡皆一怔。他們剛才親眼看到那中年丐婦經左文文一推,便自跌倒,是一點武功都不會的人。
可是如今這一避,卻避得恰到好處,分明是身懷絕頂武功!
而那個中年丐婦卻又確確實實,就是剛才的那一個!
左生生一抓不中,立即氣沉丹田,身子向外一側,“刷”的轉了一個半圓,已然攔在那中年丐婦的麵前,沉聲道:“尊駕原來是身懷絕技的人,愚兄弟實是失敬之極!”
那中年丐婦昂起頭來,麵上神色漠然,好半晌才道:“你說什麼?”
左生生“哼”的一聲,道:“尊駕何必裝模作樣?若不是尊駕做了手腳,我兄弟怎會人事不省?”
那中年丐婦突然一笑,道:“你兄弟將我推了一跤,他人事不省,關我什麼事?”
左生生此際早已料定對方乃是武林中的異人,此際心中雖怒,但是看左文文時,牙關緊閉,麵如紙灰/又不知中的是什麼邪。
因此,左生生一時間也不敢發作,仍忍住了怒火,道:“那確是他的不好,但尊駕如今令得他不死不活,也未免說不過去!”
那中年丐婦冷笑一聲,道:“如今他不死不活,但是再過一會兒,便不會不死不活了!”
左生生和康小萍兩人俱都聽出她語中之意,是說再過一會兒,左文文便會身亡,心中又驚又怒,康小萍忍不住叱道:“尊駕若是不肯解鈴,隻怕碧鳩神君不肯放過尊駕!”
那中年丐婦一聽到“碧鳩神君”四字,麵上神色,突然一變。
但是在片刻之間,她便又恢複了原狀,冷冷地道:“和碧鳩神君又有什麼關係?”,康小萍道:“他們兩人乃是碧鳩神君的義子!”
她隻當如此一說,那中年丐婦必然有所忌憚,怎知那中年丐婦冷笑一聲,道:“如此再好也沒有,我正要找他啦,你們不妨告訴他,若要找我,我就在城南的土地廟中棲身!”一麵說,一麵點竹杖,又待向前走去,左生生臂一揮,將左文文向康小萍拋了過去!
康小萍連忙一伸手,將左文文接住。
左生生將左文文拋出之際,用的力道甚大,康小萍雖然勉力將之接住,但是也向後一個踉蹌,她惟恐跌傷了左文文,隻得將他緊緊地抱住。
左文文此際雖然人事不省,但是康小萍從來也未一曾和一個年輕男子如此親密過,俏臉一紅,想將左文文放在地上再說。
但是她繼而一想,左文文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他不知受了什麼傷害,自己怎可以隻顧避嫌,而不顧他的安危?因此,便仍是扶著左文文,將左文文的頭安放在自己的肩上。
此際,左生生在將左文文向康小萍拋出之後,已然閃身攔在那中年丐婦麵前,道:“你要見我義父,是你的事,如今你是用了什麼下流法子,令得我兄弟人事不省的,快說!”
那中年丐婦冷笑道:“你帶迴去,給碧鳩神君一看,他不就知道了嗎?”左生生心中越來越怒,但是他一則,不知道那中年丐婦究竟是什麼來曆;二則,左文文的突然昏迷不醒,也來得實在太以奇怪。
因為,剛才在和那中年丐婦相遇之際,那中年丐婦被左文文推了一跤,也並未出手,更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法子的!
因此,左生生一時之間也不敢出手,隻是手在領中一探,將那管玉笛探了出來,橫笛當胸,道:“如果你一定不肯說,那我就得罪了!”
中年丐婦“嘿嘿”冷笑,道:“反正你們一共有三個人,就算你不行了,也還有一人,可以前去報信,又怕什麼得罪我?”
左生生心中暗忖: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何不先發兩招,試她一試?主意打定,身形一沉,手腕一翻,玉笛帶起“噓”的一聲,先是一招“笛聲九引”,再是一招“天籟清聆”,兩招接連施出,玉笛光芒閃耀,已然連點向那中年丐婦胸際腰際“璿璣”、“帶脈”、“氣戶”三大要穴!
那中年丐婦翻翻眼睛,仍然是昂頭向天,身子向後一縮,青竹杖也已然揚了起來。
她那青竹杖一揚起,便聽得“霍霍”的風聲,也不知她使的是麼招式,隻見眼前一片青影,同時,鼻端聞得一股新竹的清香。
那股香味,淡雅到了極點,也令人受用到極點,仿佛置身於叢叢幽篁之中,聽竹葉曳,月白風清,飄然出世一般。
可是,那股淡淡的清香,一鑽入左生生的鼻端,左生生心中,便猛地一澳。…
他已然想到眼前這個中年丐婦,乃是一個慣使毒藥的髙手!
左文文之所以會在突然之間,昏迷不醒,也一定是中了毒!
因此,左生生立即閉住了七竅,但是他見機雖快,始終慢了一步!
霎時之間,他隻覺得慵倦已極,手中的玉笛,像是重逾千斤,同時,眼前發黑,前後隻不過極短的時間,便已然“咕咚”一聲,跌倒在地!
康小萍在一旁見了這等情形,不禁大驚失色,一時之間,張大了口,講不出話來。看跌倒在地上的左生生時,和左文文又不甚相同,兩人同是人事不省,但左生生的臉上,多了一股翠青之氣。
康小萍到了這個時候,不由驚得手足無措。以她的武功而論,既然連左氏兄弟都不是那中年丐婦的敵手,她自然不在話下。
因此,康小萍自知此際處境,實是危險到了極點,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隻見那中年丐婦向倒地上的左生生,冷然一笑,轉過身來,望向康小萍。
康小萍這才發現那中年丐婦敢情不是瞎子,而是她的眼睛天生白多黑少,看來像是瞎子而已!
康小萍竭力壯了壯膽子,左手扶住了左文文,右手伸手入懷中,已然握住了那柄太白金戈,準備萬一那中年丐婦向自己動手之際,便以這柄上古奇珍,與她拚上一拚!
但是那中年丐婦沒有向她走來,隻是冷冷地望了她幾眼,才道:“你將他們兩人帶到碧鳩神君處,碧鳩神君自會有辦法了,我在武昌城南的土地廟中,等候他的大駕光臨!”講完之後,又“嘿嘿”冷笑數聲,點青竹杖,走了開去。
康小萍見那中年丐婦並不對自己下手,而且還走了開去,心中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她望了望自己扶著的左文文,和倒在地上的左生生兩人,心中又不禁大為躊躇!
碧鳩神君約了玄衣仙姑,三日之後,在沙湖上見麵一事,康小萍是知道的。而看左氏弟兄逸出的方向,也正是向沙湖而去,可知碧鳩神君多半是在沙湖的附近,並不難找。
但是,康小萍又怎能帶兩人去見他呢?
康小萍是碧鳩神君要置之於死地的人!
而碧鳩神君也"直以為康小萍已經死了,如今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結果會怎樣,實在是一想便可以想得到!
康小萍本來也想到碧鳩神君處去,乃是仗左氏弟兄一定會掩護自己之故。如今,要她帶左氏弟兄去見碧鳩神君,卻是大不相同。
她呆了片刻,隻見兩人的麵色越來越是難看,一個發青,一個發白,看來再耽擱下去,非死不可,康小萍心中一急,咬了咬牙,一俯身,在地上抓起了兩把泥來,抹在自己的臉上。
好在她此際仍然是男裝,再將包頭布拉得低些,看來隻是一個麵目汙穢的年輕人。
她也明知以#鳩神君在武林中的閱曆而論,自己這樣簡單的化裝,十之八九,瞞不過他。但是為了左氏弟兄的安危,除了硬著頭皮,去冒一冒險以夕卜,她也絕無其他的辦法!
當下她扶左文文向前走了幾步,又將左生生挾了起來,將兩人一個搭在左肩,一個搭在右肩,徑向沙湖疾奔了開去。
隻花了個多時辰,她已然望見眼前一片水色,從武昌到洞庭湖,三二百裏間,長江的附近,大小湖泊,本就不計其數。
康小萍望見一片湖水,湖邊蘆華叢叢,雁兒低飛,也不知道那個湖是不是沙湖,一徑走到湖邊,歇了一歇,將兩人輕輕地放在草地上,仰頭看去,隻見湖水浩蕩,卻是人影也看不見。
康小萍心中大是著急,眼看天色已然越來越黑,迴頭看左氏弟兄時,兩人連氣息都像是微弱了許多!
康小萍正在無可奈何之際,突然聽得了一陣搖槳之聲,自一個汊港之中傳了過來。
康小萍一聽得有船槳聲,不由得大喜,連忙轉頭尋聲望去。
隻見蘆葦叢中,蕩出了一葉扁舟,船頭上,掛著一個燈籠。
那燈籠上,寫著一個“死”字!
康小萍一見有人,心中本是髙興,可是一見那船頭的燈籠上,竟寫一個“死”字,心中猛地一怔,暗忖:看來這小船上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還是躲起來的好……
但是,她如今並不是一+人,而是要照顧已然昏迷的左氏弟兄的!
就算她已自躲了起來,左氏弟兄也難免被人發現,因此她心中不禁躊躇,
而就在一個鋳踏間,那艘小船已然劃到了她的麵前。
康小萍隻得硬著頭皮,仍然站在湖岸之上。
隻見站在船頭操槳的,像是一個漁翁。那人一則背對她;二則身上披一件蓬蓬鬆鬆的蓑衣,頭上又戴一個大鬥笠。
那一副裝束,如果是天上下雨,看來自然一點也不惹眼。
可是當時是明月皎潔,因此那一身打扮,也就顯得詭異之極。
那艘小船,直劃到了康小萍的近前,才聽得那人道:“客官可是要船?”語音沙啞之極,聽來又令人毛骨悚然。
康小萍本來是心想上船去找碧鳩神君的,但一見那艄公如此怪異,遠之尚恐不及,連忙道:“我不要船,艄公自便。”
那艄公慢慢地轉過身來,雖然已和康小萍麵對麵,但一則天色昏暗;二則,那艄公的一頂鬥笠又大得出奇,將他的一張臉完全遮住,所以康小萍仍然是看不清他的臉麵。
隻聽得他道:“客官你不要船,難道岸上的兩個傷者,也不要嗎?”
康小萍一聽得這句話,心中猛地一怔,暗忖這艄公若是常人,怎會講出這樣的話來?連忙退後了一步,沉聲喝道:“尊駕是誰,何以知道岸上還有傷者?”
那艄公“哈哈”一笑,聲音也是極為嘶啞。
康小萍一聽到那艄公的笑聲,心中又是為之一動,暗忖那艄公的笑聲,好不熟悉,像是什麼時候,曾經聽到過的一樣!
她正在想著,隻見船艙之中,敢情還躺一個人,此際一躍而起,道:“是他們兩人麼?”
那艄公道:“不錯。”
躍起的那人道:“那還等什麼?”
艄公又是一笑,道:“他們不知中了什麼奇毒,昏迷不醒,我們心急什麼?”
康小萍聽得兩人的一問一答,竟像是有為而來,心內更是震驚,又向後退了開去,來到左氏弟兄身旁站定。
她才一退出,那艄公舉起一隻小鐵錨來,“噗”的一聲,拋到了岸上,人也跟著一躍而上,身法又快又怪,而後麵的那人也跟著躍了上來,竟和那艄公,一齊站到了康小萍的前麵。
康小萍的心中,大是駭然,因為站在麵前的個人全是一樣打扮,毛茸茸的,看來竟不像是人,而是什麼怪物!…
康小萍定了定心神,才道:“你……你們想做什麼?”
那兩人一齊“哈哈”一笑,:同時將鬥笠一掀,月色之下,康小萍已然可以看清他們的臉麵,一看之下,不由得啊的一聲!
原來那兩人,她確是曾經見過的。
她見到那兩人的地方,便是在武昌城中的那個客棧內!
她也知道這兩人的身份,乃是三大劍派之中青城派的髙手。
因此康小萍剛才會感到那艄公的笑聲如此熟悉,原是她在那客店的大堂之中,曾經聽見過的!
康小萍在一個錯愕之間,那兩人中的一個,已然無聲無息的,^將一柄長劍遞到了康小萍的胸口。
而另一人則身形一側,“刷”的繞了一個半圓,向左氏弟兄奔去!
康小萍一見兩人,便已然知道兩人一定是奉了玄衣仙姑、勤一道長之命,前來追尋左氏弟兄的,由此可知,此處也的確是沙湖,人急智生,語音鎮定,道:“兩位還是快些離去吧!”
那一個將劍抵住她胸口的人笑道:“不錯,我們是要迴去,但是要帶上你們三人。”
康小萍“嘿”的一聲,道:“你們能夠全著肢體迴去,已然不易了,還妄想將我們帶走?”
那人大笑數聲,道:“大哥,這小子做夢哩?他以為我們不知道碧鳩神君的去蹤,以為三言兩語,便可以將我們嚇唬走,豈非笑話?”
康小萍本來確是想暗示碧鳩神君就在近側,將兩個人驚走算數。
怎知她話剛一說完,便已然被對方將心思全部揭穿!
康小萍畢竟不是善於撒謊的人,一時之間,不知怎麼才好。
而另一人,則已經將左氏弟兄,一麵一個,挾了起來,那人以極快的手法,倒轉劍柄,在康小萍的“帶脈穴”上點了一點,立即欺身過來,也將康小萍挾在脅下,一齊躍到了船上。
一到了船上,兩人便將那燈籠“唿”的擊碎,將康小萍和左氏弟兄一齊放在艙上,蕩起槳來,便向汊港之中劃了進去。
康小萍此際心中焦急到了極點!
因為他們兩人此去,當然是要將左氏弟兄和自己帶到玄衣仙姑的麵前去。
而一到了玄衣仙姑的麵前,自己的麵目當然再也不能避得過她的眼睛!到了那時候,隻怕她的性命真比見到了碧鳩神君還要危險!
可是康小萍此際穴道被人封住,是隻有空自著急的份兒。
那兩人戈〖著小舟,不一備兒,便進人了一條極窄的湖水之中。
水麵隻不過五六尺,兩旁皆是一丈來高的蘆葦,隻聽得兩人正在交談,一個道:“這三人,到了我們的手中,十大派總算不致丟人丟得太甚!”另一個道:“自然,碧鳩神君兩個義子,全都落入我們手中,他有什麼麵子?”那一個又道:“他們兩人像是身中奇毒,卻不知是誰下的手?”
另一個轉過頭來,向左氏弟兄和康小萍一齊望了一眼,道:“我也在奇怪,那麵上發青的一個,竟像是中了苗疆碧雲娘子的青蠶蠱一樣,臉現青氣,但是不知是也不是!”
康小萍聽至此處,心中猛地一動。
那“苗疆碧雲娘子”六字,直鑽入了她的耳鼓之中!
同時,她心中也更是焦急,因為,左氏弟兄突然昏倒,如果乃是中了碧雲娘子的奇毒的話,隻怕這一擱,不待青城派的那兩個高手,將左氏弟兄送到了玄衣仙姑處,他們兩人已然性命難保!
隻聽得那人又道:“我看未必,碧雲娘子難道不知他們兩人的身份?”
另一個道:“就算知道,又怎麼樣?”
那一個道:“知道了他們兩人的身份,碧雲娘子還敢下手?”
另一人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碧雲娘子深隱苗疆,平時絕不涉足中原。但是,她每隔十年,必出苗疆一次,鬧個天翻地覆,方始迴去。一則她武功譎異;二則她所用的毒藥,以及下毒的手段,天下無雙,三則她究竟隱居在苗疆什麼地方,也無人知曉,是以武林中人,均對她無可奈何,你可還記得十年之前,她大鬧五臺一事嗎?”
那一人點頭道:“自然記得。”
另一人道:“這就是了,如今算來,已經整整十年了!”
兩人一麵交談,一麵仍是迅速地將船向前劃去,康小萍算計路程,已然劃出了裏許,連運真氣,衝擊穴道,皆是一無所成。
那兩人也像是快要到目的地了,住口不言,將船劃得更快。
那小船在窄窄的水道之上,箭也似地向前射去,隻聽得水聲頻響。
不一會兒,又劃出了半裏有多,突然,聽得蘆葦叢中,響起了“咕”的''聲。
那一聲怪叫的味道,叫人感到說不出的難聽,不但聽得人毛骨悚然,而且心中起了一陣翻滾欲嘔的奇異感覺。
青城派中那兩個高手相互對望了一眼,悄沒聲地,已然各將長劍拔了出來。
他們兩人長劍才一出手,又聽得“刷刷”一聲響,起自蘆葦叢中,前麵丈許遠近處,突然冒起三條黑影來。
那三條黑影,一從蘆葦叢中冒起,竟然停在蘆華尖上!
那蘆葦本來是極其軟柔的物事,三個人竟能存身其上,可知他們的輕功至少已經到了“草上飛”的程度,康小萍心中一凜,定睛看去,若不是穴道被封,她一定大聲叫了起來!
原來,那三條黑影,竟隻有一個是人,而其餘兩條黑影乃是兩隻怪鳥!
那個人,頭上套著一隻青銅鳩形麵具,正是碧鳩神君!
而在他身邊,左右站立的,卻是兩隻碧鬼鳩!
一時之間,康小萍心情之激動,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因為她知道在兩隻碧鬼鳩中,有一隻是人所扮成的。
而那個人正是自己的表哥孔烈!
青城派中的兩個髙手一見碧鳩神君突然出現,全身一震,哪裏還顧得劃船?
小船停在水麵,碧鳩神君站在蘆葦之上,也不出聲,雙方對峙著。
康小萍想趁此機會,辨明哪一隻碧鬼鳩是孔烈所扮的,可是她卻做不到這一點!
康小萍本來可以從碧鬼鳩的眼光中,來分辨是人是獸的。
但是她看了一會兒,隻見那兩頭碧鬼鳩,四隻眼睛,同樣地碧光流轉,兇光隱隱!
康小萍心中一奇,暗忖難道孔烈已經遭了碧鬼鳩的毒手?而碧鳩神君又真的已然找到了另一頭碧鬼鳩,湊成了一對?
康小萍隻不過想了一想,便又立即推翻了自己這一個念頭。
因為孔烈未死,她已然在左氏弟兄的口中得過確信。
而那碧鬼鳩又是稀世難逢的異禽,也不可能找到第二頭的。
康小萍可以肯定在兩頭碧鬼鳩中,必然有一頭,是孔烈所扮!
但是,以她對孔烈的熟悉,她竟分辨不出來!
正在她發呆之際,已然聽得兩頭碧鬼鳩一齊“咕”的叫了一聲,叫聲也是一模一樣。而碧鳩神君也已然冷冷地道:“什麼人?”
那兩個靑城派的高手知道以自己的功力而論,可不是碧鳩神君的敵手。但是,他們又不想在碧鳩神君麵前現出卑躬屈膝之態,以壞了本派的名頭,因此昂然道:“青城派程意、金克用。”
碧鳩神君“嘿”的一聲冷笑,道:“好!艙中的是什麼人?”
康小萍此際心中不禁又驚又喜!
她喜的是,碧鳩神君既然已經問到艙中的是什麼人,左氏弟兄自然可以獲救,自己也可以不用去見外祖母了。
可是,她又不免吃驚,因為碧鳩神君若是發現了她,一樣不肯輕易放過。
而且,康小萍雖然不欲左氏弟兄遇害,但這隻不過是她和左氏弟兄之間的私人恩怨,她畢竟不是碧鳩神君的一路人物!
所以,她心中又恐怕青城派金克用、程意兩人會就此遇害!
程、金兩人此際早已豁了出去,一聽他問起艙中何人,便冷冷道:“兩個是你的義子,一個是你的徒弟!”
金克用和程意兩人本來不知道康小萍是什麼身份。
他們隻見她和左氏弟兄在一起,便以為多半是碧鳩神君的徒弟,所以才如此說法。
碧鳩神君聽了,冷笑一聲,道:“胡說!”
一個“說”字才出口,人已然輕輕地飄了下來,落在小船之上。
程意和金克用兩人一見他躍了下來,兩柄長劍不約而同,各使一招“長虹貫日”,“霍霍”兩劍,一齊向前刺出!
那兩劍的劍勢也大是不凡。
可是在碧鳩神君麵前,兩人的劍勢雖然淩厲,也不免隻是班門弄斧!
隻見他兩雙手左右一分,劃了一個半圓,食、中兩指,分別向外一夾。程意和金克用兩人那一招“長虹貫日”尚未使出,兩柄長劍的劍脊已然為碧鳩神君夾住!
碧鳩神君將手臂一屈,“嗡”的一聲,兩柄長劍竟然被他的大力屈成了兩個圓圈,而且,兩劍套在一起,成了一個鐵連環!
碧鳩神君這一手驚世駭俗的內功一露,程意和金克用兩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碧鳩神君一聲怪笑,道:“我已約定你們掌門,三日之後,在沙湖上相會,你們夤夜駕舟,來此窺探,是為甚?”
程意和金克用兩人互望了一眼。
他們心中皆是大為奇怪,因為碧鳩神君竟不問起左氏弟兄的情形,而向他們問起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來,實在大為可疑。
他們哪裏知道,剛才他們雖然已經明明說出,艙中的三人是誰,但是,將康小萍說成了碧鳩神君的徒弟!
碧鳩神君本來就沒有徒弟,因此連帶他們所說左氏弟兄在艙上一事,也不相信,根本連瞧也未曾仔細地瞧上一眼。
需知碧鳩神君本是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位奇人,本來不應該如此大意。隻不過他以為左氏弟兄的武功絕不會亞於兩人,也不會落在兩人的手中,所以
才斷然不肯相信的。
當下程意冷笑道:“笑話,這沙湖總不成是你的了?難道我們在湖麵泛舟,也不能嗎?”
金克用接道:“既然已約定了三日之後比試,距今尚有兩日一夜,我們已然請到勤一道長相助,早些告訴你,也好預作準備!”
碧鳩神君眼中突然射異光,哈哈一笑,道:“妙哇!這牛鼻子也來了嗎?你們不妨迴去,與他說我甚是想念故人!”身形猛地向上一拔,又飛迴蘆葦之上。
他乃是麵對程意和金克用兩人拔身而起的,但是一躍起之後,仍然不偏不倚,落在兩隻碧鬼鳩的中間,像是背後長眼睛一般!
程意和金克用兩人皆料不到那麼容易,便自可以脫身!連忙棄了已被碧鳩神君扭成圓圈的長劍,拿起槳來,便向前劃去。
在船艙內,被點了穴道的康小萍見兩人竟能瞞過碧鳩神君的耳目,心中又是奇怪,又是焦急。
眼看小船疾劃出了丈許,已然在碧鳩神君腳下掠過,將要劃出去之際,突然,左麵那隻碧鬼鳩一聲怪叫,向船艙中飛撲下來!
那小船原是一葉扁舟,長不過丈許,所謂船艙,隻不過是小船的中心部分而已,艙上並沒有什麼物事,作為遮蓋。
那隻碧鬼鳩一撲了下來,碧光閃閃的雙眼,望了康小萍一下,突然伸起利爪,向康小萍當胸抓了下來。
康小萍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本能地想要躲避。
本來,她全身真氣,便已鼓蕩不已,想將封住的“帶脈穴”衝開,但是一直未能如願。
此時,情勢一急,她猛地一提神,真氣到處,竟然已將穴道衝開!
可是她身子雖然已能活動,那隻碧鬼鳩的尖爪,離她的胸口,也已隻不過寸許!
百忙之中,康小萍隻得身子猛地一個翻滾,向船側滾了過去。
這一滾,雖然避開了胸口的要害,但是左臂上,為碧鬼鳩的利爪抓出了一道血痕!
康小萍深知碧鬼鳩的利爪之上,蘊世所罕有的奇毒,當時,心中便是猛地一亮,已然覺得眼前金星亂迸!
霎時之間,似乎已然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但是她還記得要搭救左氏弟兄,掙紮叫道:“左……家兄弟在此!”
同時,聽得碧鳩神君喝道:“小碧,莫要亂動!”
小船的船身又略為動了一下,碧鳩神君也已然飛身而下。
康小萍隻覺得身子被人提了起來,胸口處被人連點了幾個穴道,又被人塞了一顆又苦又臭的藥丸在口中,睜開眼來看時,眼前正是碧鳩神君那隻可怖已極的青銅麵具!
康小萍此際全身軟弱無力,隻得聽憑碧鳩神君來擺布。
緊接著,又聽得“撲通”、“撲通”兩下水聲,想是金克用和程意兩人赴水而逃。
隻見碧鳩神君“霍”的站起身來,中指彈處,“颼颼”兩聲,彈出了兩枚暗器,蘆葦叢中,傳來“啊”的一聲驚唿。
康小萍也不知道兩人的性命如何,隻見碧鳩神君手一揮,一隻碧鬼鳩已然橫展雙翅,騰空而起,向蘆葦叢中撲了下去。
碧鬼鳩一連撲了幾下,口中“咕”、“咕”怪叫不已,但看情形,像是未曾找到金克用和程意兩人。
碧鳩神君則已然俯身下去,向著左氏弟兄看了一看,又抬起頭來,怪嘯一聲!
他一聲怪嘯未畢,那在蘆葦叢上猛撲的碧鬼鳩,也響起了一聲怪鳴,與碧鳩神君的怪嘯聲,相互唿應,兩翼橫展,勁風排蕩,周圍四五丈方圓之內的蘆葦盡皆斷折!
康小萍雖然不解這一嘯一鳴是何意思,但是看情形也可以知道是碧鳩神君看出了左氏弟兄的傷勢沉重,因而令那隻碧鬼鳩務必將兩人抓到,殺之以為左氏弟兄報仇!
因此康小萍定了定神,道:“碧鳩神君,左氏弟兄的傷勢,不幹那兩人的事!”
碧鳩神君猛地轉過頭來,喝道:“你是誰?”
一道冷電也似的目光在康小萍身上一掃,康小萍便感到心頭亂跳,竭力鎮定,道:“我是他們兩人的好朋友!”
碧鳩神君“哼”的一聲,道:“他們兩人是為誰所傷?”
康小萍道:“是一個中年丐婦。”
碧鳩神君“嘿嘿”冷笑兩聲,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惹到我頭上來了!”一麵說,一麵又連聲怪嘯不已,那隻碧鬼鳩也跟著連聲怪鳴。
被碧鬼鳩蕩平的蘆葦,已然有十來丈方圓一大片,但兀自找不到金、程兩人。
康小萍看了,心中暗叫僥幸,望向那隻貼水麵疾飛的碧鬼鳩,霎時之間,心頭如被雷轟也似,突然猛地一怔!
原來她想到,孔烈扮了碧鬼鳩,從外形上來看,雖然一點也看不出來。但是無論如何,他卻不會飛的!
由此可知,那站在船頭上的一隻,是孔烈所扮成的無疑!
但康小萍又記得清清楚楚,剛才,在自己手臂上抓了一下的,正是那隻!孔烈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左氏弟兄所說的,康小萍以前認為是胡說的那一番話,又在她心頭縈迴起來。
左氏弟兄說孔烈已經是不能設法救他的了,如果救他,反而會為他所害!……
如今,事情果如他們所言!
康小萍心中,實在想不通,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詭異!
她心中正在不解,碧鳩神君淩厲已極的眼光,又向她射了過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康小萍哪敢還道出真名來,隻得道:“我姓平,叫小康。”
她將“康小萍”三字,顛倒過來,成了“平小康”,算是假名。
碧鳩神君迴頭,向那隻碧鬼鳩望了一眼,又向康小萍望了一會兒,緩緩地道:“你與天南一劍孔家,以前有什麼關係?”
康小萍看碧鳩神君的情形,分明未將自己的本來麵目認出。
但是,他又一開口,便提到了鳳姑丈的名字,當下心中不禁一怔,尚幸她心思靈活,當下便應道:“家父和孔繡之,乃是好友。”
碧鳩神君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你也必然曾到過孔家,是也不是?”康小萍不知道他所說的“這就是了”四字,是什麼意思,隻是點了點頭。碧鳩神君接道:“你既是他們兩人的好友,好在我已然為你解了毒,三個時辰之後,便可以無事,傷他們的人現在何處?”
康小萍心中,奇怪之極,對於碧鳩神君剛才所說的話,實在是一點也不懂,但是也無法發問,隻得道:“那中年丐婦,說她在武昌城南的土地廟中。”
碧鳩神君唿喝一聲,那隻碧鬼鳩已然飛了近來,隻見他操起船槳,將那小船向蘆葦叢中劃了過去,不一會兒,便已然穿過了蘆葦叢。
隻見眼前,一個小小的湖洲,上麵點燃著幾堆篝火。
篝火附近,人影憧憧,約有二十餘人之多。
小船靠近了那湖洲,碧鳩神君雙手一伸,將左氏弟兄和康小萍一齊抓在手中,足尖一點,便已然向前飛掠而出。
掠出了三四丈,才將三人放了下來。
在湖洲上的眾人,也迎了上來。
隻聽得碧鳩神君吩咐道:“我到武昌城中走去一遭,天明之前,必然迴轉,你們小心守護這三人,絕不可妄動!”說畢,一個轉身,又拍了拍一隻碧鬼鳩的鳥頭,怪嘯數聲。
他怪嘯之際,仰起了頭部,篝火映著他頭上所戴的青銅麵具,和碧光閃閃的眼光,令得他看來根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什麼兇神惡煞一樣!
那隻碧鬼鳩經他一拍,便展開雙翅,將另一隻碧鬼鳩趕過一邊去。
康小萍看了這等情形,像是碧鳩神君吩咐那一隻碧鬼鳩,將另一隻看守住,不令它亂動一樣,她心知自己所料不差,孔烈尚在人間,而那另一隻碧鬼鳩便是他所扮的!
隻不過康小萍雖然明白這一點,無法弄懂,何以孔烈見到了自己,非但不認識,而且還立即蓄意加害,下此毒手!
隻見碧鳩神君一吩咐完畢,便又離開了湖洲,躍上了小船,箭也似疾,向外劃了開去,湖洲上各人,或睡或坐,也寂然無聲。
康小萍在小船上,才一被碧鬼鳩抓中之後,便感到全身乏力。
那碧鬼鳩爪上的奇毒,實是驚人之極。
尚幸碧鳩神君看到她和左氏弟兄一同被製,便知道她和左氏弟兄有點幹係。
因此,他才立即為她出手去毒,康小萍所服食的那顆丸藥,雖然又苦又臭,但卻是解去碧鬼鳩的奇毒的唯一解藥。
當日,天南上人孔璞若是有了那麼一顆,也不至於死在康宅之中!
在碧鳩神君離開之後,她已然不像剛才那樣全身無力,便掙紮坐了起來。
她千求萬求,求左氏弟兄,將她帶來碧鳩神君處,為的就是想搭救孔烈。
此際,她居然已經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來到了這個湖洲之上。
那兩隻碧鬼鳩,離她隻不過是兩丈來遠。
她可以肯定,其中的一隻,乃是孔烈所扮。
然而,又有什麼法子,可以將孔烈帶了出去呢?
康小萍想了一會兒,心中一點主意也沒有,隻得盤腿而坐,勉力運轉真氣。
一個時辰之後,碧鳩神君尚未迴來。
康小萍巳然覺得自己的氣力已經恢複了四五成,她悄悄地站了起來。隻見洲上二十來人,已然有一大半已經入睡,另外五六個人想是在警戒,
而那兩隻碧鬼鳩仍然蹲在一起不動。
看左氏弟兄時,仍然是昏迷不醒。
康小萍心中,突然生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丨
原來她想到自己總是要設法將孔烈救了出來的,此際,正是大好的下手機會!‘
雖然此時,她自己的功力隻得四五成,但是卻還是絕對有利。
因為碧鳩神君不在,左氏弟兄又昏迷不醒,三個武功最髙的人俱都不能阻她行事!
丨10康小萍略想了一想,主意已定,便輕輕地向那兩頭碧鬼鳩走了過去。
她的行動,也沒有人注意,等到她離兩頭碧鬼鳩隻有五六尺距離之間,她心頭小鹿亂撞,定了定神,才低聲叫道:“烈表哥!”
她心中本是想隻要孔烈一答應,兩人便可以立即趁機逃走!
但是,她才叫了一聲,其中一隻碧鬼鳩突然“咕”的一聲怪叫,作勢便要向康小萍撲了過來!
康小萍不由自主一退。
就在她一退之際,另外一頭碧鬼鳩也是“咕”地一叫,橫翅將那頭碧鬼鳩攔住。
兩頭碧鬼鳩本來是一模一樣,碧羽如翠,此際,康小萍更糊塗了,不知道哪一頭碧鬼鳩才是孔烈所扮成的!
碧鬼鳩的叫聲,將洲上的人一齊驚動,一條黑影向前疾躥了過來,在康小萍麵前站定,低聲喝道:“小朋友,你難道不要命了嗎?如何敢去惹動這兩頭神禽?還不快走開?”
康小萍抬頭一看,認得說話的,乃是三眼神煞汪青寒,隻得又向後退了一步,心中轉念,要趁碧鳩神君未到之前,將孔烈救了出來。
她心思本就靈巧,想了一想,暗忖自己反正豁了出去,不如更大膽行事,或許還可以成功,主意打定,向汪青寒一笑。
汪青寒此時也不知道康小萍是什麼來頭,隻知道她由碧鳩神君帶來此間,又令眾人好好守護,因之絕不敢得罪,見康小萍向他一笑,也笑了一下,道:“這兩頭神禽,何等厲害!”
汪青寒的意思,是恐怕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令對方難堪,所以才補充一句。
怎知康小萍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聞言一笑,道:“那還用說,我早已知道,其中一頭,還是人扮的哩!”
三眼神煞汪青寒一聽到這句話,麵色不由得陡地為之一變!呆了半晌,
才道:“朋友,你如何得知?”
康小萍“哈哈”一笑,道:“碧鳩世伯,講給我聽的。”
她含含糊糊地稱一聲“碧鳩世伯”,表示她和碧鳩神君的關係極是密切。汪青寒又嚇了一跳,心中暗忖剛才自己還好未曾開口稱她為“小賊”!忙道:“原來如此,小兄弟與神君如此之親,我們倒失敬了。”
康小萍見一番大話,憑“碧鳩世伯”四字,居然將這個老奸巨猾騙得服服帖帖,心中不禁暗自髙興,又道:“汪朋友,那兩頭神禽,到底哪一頭是個的,我分不出來!”
汪青寒見對方連自己是什麼人全都知道,更是相信乃是碧鳩神君對他說的,巴結還來不及,忙道:“那一頭是假的!”手向前一指,康小萍記得清楚,正是那作勢向自己欲撲的一頭。
康小萍又問道:“可是天南上人之孫,孔烈所扮的嗎?”
汪青寒點了點頭,道:“不錯。”
康小萍心頭亂跳,因為她的計劃巳到了最後一步,竭力將語氣放得自然,道:“那就不錯了,碧鳩世伯吩咐我,若是他一個時辰內,未曾迴轉,就帶這頭假鳩去找他!”
三眼神煞汪青寒聽了,不由得大是躊躇,道:“小兄弟,你如果製得服它,自然可以將它帶走,但是它剛才對你作勢欲撲,你如何帶得走它?”
康小萍麵色一沉,道:“誰管得了那麼多?碧鳩世伯既然如此吩咐,你是做什麼的,難道不會替我想一想辦法嗎?”
她虛張聲勢,一番吆喝,更是將汪青寒逼住,苦臉道:“除了神君自己,和左氏弟?種外,何人能夠製服它們??br />
汪青寒話才講完,另外又有一人冷冷地搭腔道:“神君既令你帶鳩去見他,難道竟未曾授你服鳩之法嗎?真是可怪!”
康小萍迴頭一看,隻見發話的,乃是一個三角臉的矮小漢子。
那人一臉陰險之氣,一望而知,是一個極不易對付的人物!
?但康小萍早已胸有成竹,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三角臉漢子冷冷地道:“在下是葉連風,追隨神君,已有十餘年了!”
:那葉連風雖然未曾明言,可是他語中的含意,是人人聽得出來。那是談;他追隨碧鳩神君十餘年,根本未曾聽說過,碧鳩神君有這樣的一個世侄!
:一時之間,連三眼煞汪青寒在內,人人都向康小萍投來了懷疑的眼光,^心中也俱都在懷疑康小萍的真正身份!
:康小萍也知道事情巳然到了這一地步,最後的殺手鐧,若不使出,一定:會使得眾人越來越是疑心,而碧鳩神君隨時隨地可能迴來,自己的處境實是
在極度危險之中!
因此,她“嘿嘿”冷笑兩聲,伸手入懷,突然之際,她整個人已然被罩在一團金光之下,而那團金光則是從她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金戈所發出來的,遠達七八尺開外!
眾人一見碧鳩神君異寶,太白金戈,突然在她手中出現,不由得盡皆一愕。
而康小萍已然伸指一彈,“錚”的一聲,彈在太白金戈上,麵帶傲笑,道:廣這是什麼,你們可認得?"
汪青寒狠狠地瞪了葉連風一眼,竟似怪他多事,忙道:“這是神君的太白金戈,我們自然認得的。”
康小萍冷笑道:“這就是了,碧鳩世伯知道你們這幹人桀驁難馴,怕你們對我不服,是以賜戈為信,誰敢反對,莫怪我手狠!”
碧鳩神君太白金戈失盜一事,眾人雖然知道,但如今太白金戈突然在康小萍手中出現,也無人敢不信她的所言!
一時之間,人人麵上均現出了惶恐之色。
汪青寒賠笑道:“小兄弟既然有了太白金戈,何愁不能將鳩帶走?”
康小萍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她也知道絕不能問汪青寒,一問之下,難免露出破綻,隻是冋頭,向那兩頭碧鬼鳩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得大喜過望!
原來太白金戈上的金光所及,遠達七八尺開外,也將那兩頭碧鬼鳩罩在金光之中。
而那兩頭碧鬼鳩一經金光照射,便瞑目縮肩,縮成了一團,再也沒有了神駿兇猛之態!
康小萍立時知道太白金戈乃是碧鬼鳩的克星,冷冷一笑,道:“我本來早已知道,隻不過試一試你們兩人而已,還不與我去準備小船?”
汪青寒唯諾連聲,退了開去,康小萍持金戈,來到了碧鬼鳩麵前。
她記得在左麵的那一頭,乃是孔烈所扮,此時為金光所遙,一動不動地蹲著。
康小萍上去一推,它才躍開了幾步。
不一會兒,它已然被康小萍趕到了小船上。
汪青寒躬身道:“小兄弟可要人送?”
康小萍見自己這樣大膽的計劃就要實現,心中歡喜已極,頭也不迴,道:“不要!天亮之前,我便會和碧鳩世伯趕迴來的!”左手執戈,右手執槳,便將小船,劃了開去……
直到劃了裏許,她才敢出聲低唿道:“烈表哥!烈表哥!”
但是叫了兩聲,那頭碧鬼鳩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仍是縮成一團。
康小萍不禁垂下淚來,道:“烈表哥,你究竟怎麼樣了哇?”一麵說,一麵將金戈收了起來。丨可是她才將金戈包起了幾層,金光稍斂,那頭碧鬼鳩,便突然目露兇光,站了起來!
康小萍心中駭然,叫道:“烈表哥,是我啊!”一麵叫,一麵心中疑惑,莫不是剛才自己在慌張之中,認錯了一頭?正想再叫幾聲時,突然聽得碧鳩神君的一聲怪嘯,起自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