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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 孫兒覺得東邊的院子就不錯,又小巧又安靜,景致也好, 而且離父親這邊的正院非常近, 可以時時過來侍奉父親!毙l敏文扶著祖母的胳膊, 出了正院, 往東走了一段路,快到東邊的偏院時, 他突然說道。


    這第四進, 除了他的父親住的正院外, 左右路上的小院子,也可以住人, 他才如是說。


    “東邊的院子是很近, 不過是不是小了一點?”柳氏掃了一眼,心中盤算了一下, 覺得有些不妥。


    偏院的院子,都沒有中路上的大,敏文的身邊,伺候的人一堆, 柳氏擔心讓他住到偏院裏,這麼多人會不會太過擁擠, 沒法住下來。


    “孫兒住到了外院, 身邊根本就用不到這麼多人, 有幾個小廝近身服侍就可以了!毙l敏文再接再厲, 繼續進言。


    在忠勇侯府,衛敏文和堂弟衛敏時,一同隨著祖父母,住在正院裏,整日裏一堆鶯鶯燕燕圍著轉,轉得他有些頭暈,要是住到了外院,他的身邊肯定不需要這麼多人了。


    “這怎麼能行,你才十歲,就算一個人住一個院子,身邊也不能短了人,我們還是挑一個大一點的院子為好!绷蠐u了搖頭,拒絕了他的請求。


    這永寧侯府,前宅外加後花園裏的小院子,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院子,斷不會挑不出一個合適的地方給世子住,委屈了世子,讓他住得不舒心。


    “老夫人這話說得極是,老夫人請放心,侯爺早早就準備好了世子的住處,奴婢這就領著您過去看看,您看了定然會說好!睅返哪敲麅仁,非常殷勤地說道。


    這座府邸,永寧侯昨日是第一次過來,連他自己的住處,他都沒操過半點心,斷然不可能早早準備好了世子的住處。


    但是,內侍他這話要不這麼說,難道他還能直言,這是皇帝指定給世子的住處嗎?


    不管皇帝私底下怎麼寵愛永寧侯,隻要皇帝沒把他們的關係過了明路,皇帝就不應該插手永寧侯府的這種瑣事,所以內侍就把這些事都推到了永寧侯的頭上。


    至於剛才管花木的內侍,好說歹說,一定要老夫人收下那幾盆名菊,也是類似的事。


    昨日傍晚,用過了晚膳,皇帝和永寧侯在院子裏賞菊,順便消食。


    皇帝欣賞了一會兒院中的各色名菊,點評了一番,又問眾人覺得如何?


    往日裏,皇帝要是這麼問,他身邊伺候的人,早就紛紛上前湊趣,使出渾身的聰明勁兒,來哄皇帝開心了。


    但是今日,跟在皇帝身邊的是永寧侯,伺候的眾人自然不會隨意去接皇帝的這個話頭,隻等著永寧侯來哄皇帝高興了。


    永寧侯這人,不笨也不傻,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話,他必然明白。而且他跟在皇帝身邊多年,如果這種問題該怎麼迴答,還需要別人來教他,他也不用在君前侍奉了。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永寧侯非常認真地說很好。


    皇帝沒有新意地又問他,到底哪裏好?


    眾人都在等著永寧侯為難地迴答:臣又不懂這些東西。


    但是,出乎在場所有人的預料,永寧侯這次竟然認認真真地從這些菊花的花色、花形、造型等等角度品鑒了一番,言辭相當不落俗套,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學來這套說辭的。


    皇帝顯然也沒有料到,永寧侯竟然會這麼迴答,他愣了一下,看了永寧侯一眼,才悠然說道,“愛卿說得這般頭頭是道,必是十分喜愛,不如當眾吟詩一首,抒發一下心中的喜愛之情?”


    “陛下……”永寧侯聞言,一下子卡殼了,他半晌說不出話來,未了,隻能老實承認,“陛下,饒了臣吧,臣剛才那番論調,是在拾人牙慧,其實臣真的不懂這些!


    見事情終於迴到了正常的套路,皇帝才笑了起來,他也不和永寧侯生氣,反而吩咐內侍,好好挑幾盆菊花,以永寧侯的名義,送去忠勇侯府,給老夫人觀賞,免得放在這裏,無人識花惜花,也是暴殄珍物。


    這就是永寧侯哄皇帝高興的整個過程。


    反正不管永寧侯到底是怎麼哄皇帝高興的,就最後的結果而言,皇帝的確很高興,旁人就算目睹了這一幕,忍不住要目瞪口呆,心中暗恨老天不公,但是皇帝就是覺得高興,旁人再覺得不可思議,也是沒轍。


    “中官大人,我們這是要往內院去嗎?”柳氏見帶路的內侍,帶著他們一行人,拐了個彎,一路向北而去,不由得問道。


    “是的,老夫人好眼力。侯爺說了,世子是永寧侯府未來的繼承人,斷沒有住偏院的道理。至於正院,侯爺已經住了第四進,那世子就該住第五進。”內侍引著他們進了垂花門,邊走邊道,“這院子,又大又寬敞,而且離侯爺的住處也近。老夫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內侍記得,皇帝的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至於皇帝心裏是不是真的這麼想,還是覺得比起讓世子住在偏院,還是讓世子住進後院,更加方便皇帝行事,內侍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要說皇帝對永寧侯世子存心不良,想要把他怎麼樣,那應該是不會的,但是,要說皇帝會對世子掏心掏肺,連他的住處都要細心布置,妥善安排,唯恐哪裏委屈了他,那也絕對是想多了。


    皇帝唯恐委屈了的人,向來隻有永寧侯一人,其他的人,不過是皇帝的愛屋及烏罷了。


    他們一路說著話,很快進了第五進的院子。


    這院子與第四進的院子,格局上沒有多大的區別,的確如內侍所言,又大又寬敞,而且院門一道門,垂花門一道門,比起住在外院,更讓柳氏覺得安心。


    唯一的缺點就是,住這裏的話,去正院比住第四進的偏院,需要多走一些路,但是要說有多遠,實際上也算不上多遠,比起其他的好處,這點不方便,實在算不上太大的壞處。


    “老夫人,您進去看看,有哪裏不滿意,一起提出來,這宅子有些地方正好要改,這次一起改了,過幾日,世子就能搬進來了。”內侍帶著他們,穿過院子,向正房走去。


    正廳沒什麼好說的,規規矩矩的布置,柳氏進了東邊的起居處,仔細看了幾眼,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甚至莫名有了種兒子終於長大了的感覺。


    不管這些屋子,他是自己布置的,還是隻動口不動手,吩咐別人布置的,光看這些布置,就知道,他這次是用足了心思。這些屋子裏的擺設,都很適合十歲的孩子使用,既有格調,又有童趣。


    “老夫人往書房這邊看看吧,侯爺記不清世子到底讀了哪些書,所以隻備了些蒙書,要是世子需要其他書,開出單子來,奴婢們幫您去收集!眱仁逃謱⒈娙送鶗窟@邊引。


    世子的書房,比起永寧侯的書房,少了些肅穆,多了些活潑,不管是牆上的掛幅,還是案上的擺件,一如既往,依然走著童趣風。


    “多謝中官大人,不過真的不用太費心了,就這些書,也夠我讀很長時間了。”衛敏文掃了眼書架,看到上麵果然隻是些蒙書,謝過了內侍的好意。


    “奴婢名叫常勝,以後府中當有宮中的內侍往來,若世子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可托人告訴奴婢,奴婢定然會幫世子仔細踅摸的。”這位名叫常勝的內侍,又殷勤地說道。


    常勝不是皇帝身邊貼身伺候的人。


    皇帝的身邊,擠滿了人,除非入了皇帝的眼,皇帝直接開口點了名,命他隨侍伺候,否則想要擠上去不是件容易事。所謂的一個蘿卜一個坑,他想要占別人的坑,自然有已經占好了位置的蘿卜,看不順眼,將他擠下來。


    永寧侯的身邊,同樣擠滿了人,而且要到永寧侯的身邊貼身伺候,首先要入的就是皇帝的眼,難度與擠到皇帝的身邊,是一個級別的。


    但是,永寧侯世子身邊,他總不會還擠不上了吧?


    隻要討了世子的歡心,就是討了永寧侯的歡心,也就是討了皇帝的歡心,這條蜿蜒曲折路,常勝已經發現了。


    現在,他這麼殷勤,明顯想走曲線救國路了。


    不過,他想達成目的,還須看對方肯不肯配合。


    衛敏文從小受到的就不是尋常孩子的教育方式,而且他經曆了必死無疑的死局,最後卻死裏逃生,有些事感觸自然不同,與同齡的孩子比較起來,他想得也有些多。


    他的父親,永寧侯,從明麵上來看,因為與皇帝共過生死之難,多年來又對皇帝忠心耿耿,所以極得皇帝信重,皇帝時不時就要留他在宮中伴駕。


    這是他這些日子收集到的信息,不過他始終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卻不知道到底哪裏不對勁。


    從常理推論,這一切看起來好像很正常。


    不管皇帝是賜宅院,賜財物,還是提拔重用,都是君王對臣子的寵愛,看起來真的非常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就是,這座宅院裏的內侍,目前看著多了一些。不過,隻要衛家的仆從隨即接過了手,一切就能說得過去了。


    據說,這座宅子是內務府監督修建的。其他臣子修建宅院,皇帝一般動用的多是工部,不過這一點,也不是多大的問題,反正都是皇帝賞的,是內務府還是工部來修建,實際上就是錢從哪裏走賬的問題,內務府的賬,實際上要算到皇室的花用上。


    不過,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其實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再說,皇帝極有可能沒什麼原因,就是用內務府用得順手了,才會讓內務府來督建宅子。


    有時候,對於上位者而言,也許隻是一個無心的動作,並無其他意思,揣摩者卻要幫他加上各種意思,這類事並不罕見。


    對於衛敏文來說,這些事都不奇怪,但是,這些內侍,現在對他們這般嫌殷勤,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按理來說,皇帝身邊的人,旁人個個都要敬著,他們自己也會自恃身份,不會輕易低三下四,一旦出了宮,他們代表著皇帝的臉麵。


    有人隨意去下他們的麵子,若被皇帝疑心這人是在借題發揮,實際上要下的是皇帝的麵子,這事就麻煩了。


    不過,衛敏文雖然心裏覺得奇怪,嘴裏卻什麼都沒說。不管對方有什麼目的,不管這裏麵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慢慢瞧著,自然就會瞧出來了,不需要太過著急。


    “那就多謝常中官關照了!彼t腆地笑著,猶如一個真正的十歲少年一般,認真謝過了常中官。


    “老夫人,您覺得這裏怎麼樣?”與永寧侯世子聯絡好了感情,常內侍又轉向了衛老夫人,問起了她的意見。


    永寧侯重視家人,不管是父母兄長們,還是子侄輩,他都會放在心上,常內侍要曲線救國,自然不會放過討好衛老夫人的機會。


    柳氏知道他為何這般殷勤,不過讓她這麼生受了常內侍的殷勤,她肯定不會這麼做。


    常內侍要這麼做,自然是有理由的,不用多想,就知道和宮中的事有關。如果隻是行個方便的事,她相信以兒子的本性,就算常內侍不獻這個殷勤,真的遇到事了,兒子不會吝於給人方便的,但是其他的事,她卻不希望兒子插手太多。


    皇帝的身邊,處處都是忌諱,因為那處地方,一舉一動都涉及到權勢利益,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權柄之爭。況且皇帝是用鮮血淋漓的方式收攏了權柄,恐怕要比別的君王,更忌諱一些事。


    一旦兒子管得太多,手伸得太長,犯了皇帝的忌諱,為了旁人,與皇帝離心離德起來,就得不償失了。


    柳氏今日要是輕易承了常內侍的情,恐怕就需要兒子來還這個人情了,她不希望兒子在宮內事中涉及太深,肯定不會去拖這個後腿。


    這一路上,她與這些內侍的對話,始終都是客客氣氣,你來我往地打太極,一直沒什麼實在話,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對於這座院子,柳氏左看右看,還是相當滿意的。


    “常中官費心了,這裏處處都好,不需要再改了。敏文,你就搬來這裏住,怎麼樣?”柳氏點頭首肯了這個院落,轉而問起了衛敏文的意見。


    “但憑祖母做主!睂蹲∧难Y,衛敏文自身並無多大的意見。


    這個院落,既然是他的父親指定的,又得了祖母的首肯,他自然點頭答應了。


    “老夫人,世子,侯爺請你們去正院,馬上要用午膳了!彼麄冋f著話,又有內侍來通傳了。


    柳氏抬頭看了看日頭,果然,日頭快要移到中天了,時辰的確不早了。


    她點了點頭,領著衛敏文,帶著侍女們,出了內院,往正院去了。


    正院的廳中,衛老侯爺坐了主座,正在欣賞手邊茶幾上擺放的一塊奇石擺件。衛衍坐在他的下首,端著茶盞,悠然喝茶。


    見母親和兒子進來,他站了起來,喚了聲“母親”,快步走到門口,扶著母親的另一條胳膊,將她送到了父親旁邊,等她安然入了座,才拉住兒子的手,往下首走去。


    衛敏文一時沒有注意到,就被他拉住了手,然後,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了。他跟在父親後麵,才走了幾步,就忍不住有些同手同腳起來。


    幸好從主座到下首,根本就沒幾步路的距離,才無人發現他剛才出醜了。


    衛衍並不知道這事,他走到座位前,轉身看著兒子,兒子正在拔高身體,身形略顯單薄,不過個頭已經開始竄高了,幾天不見,看上去好像又長高了一些,如今個頭快到他腋下了。


    他落了座,將兒子拉到身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幾遍,覺得兒子的身形,好像太單薄了一點,就琢磨著是不是該讓他練練武,強身健體一下。


    他們衛家以軍功起家,族中子弟全都弓馬嫻熟,兒子要是太不合群,恐怕兄弟間相處起來,就沒法太融洽了。


    他自己眼見著就要忙起來了,恐怕不能時時刻刻監督兒子練武,但是他有好幾位師兄弟,彼此間關係還算不錯,他們中應該有閑著的,請一位過來,教導敏文幾年,應該不是難事。


    “父親……”衛敏文被他這幾眼看得,更加不對勁了。


    他想掙開被握住的手,又覺得不該這麼做。但是被人這麼握著手,真的讓他渾身都難受起來了。


    從小到大,他隻與自己的母親這麼親近過,與其他成年男子,因為身份不同,總是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不管是真是假,都是他的父親,父親想要親近自己的兒子,絕對理所當然,他到底該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拒絕父親的這種親近動作?


    要不就說,他已經是大人了,父親不該這麼把他當小孩子對待?


    衛敏文轉了轉腦子,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不過,十歲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被父親牽著手,好像也還說得過去。要是再大幾歲,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了。


    衛敏文的腦中轉著各種念頭,心裏別扭萬分,卻隻能不情不願地讓他父親拉著手。


    幸好,很快就有內侍送茶水進來,解了他的圍,才讓他沒有當場忍耐不住,做出什麼失禮的事。


    “坐吧!毙l衍打量完畢了,就讓兒子坐到了他的身側,然後指著剛送進來的茶盞,說道,“敏文,這是我專門讓人為你準備的甜湯,你試試看,合不合口味?”


    “好的,父親!毙l敏文拿起茶盞,掀開蓋子,小心嚐了一口。


    這甜湯的味道還好,不過他不是很喜歡甜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當然這種事,他沒必要說得這麼清楚明白,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多說,又喝了一口。


    “敏文,你不喜歡嗎?不喜歡就不要喝了!毙l衍在他喝甜湯的時候,一直看著他,見他喝了一口甜湯,眉峰紋絲不動,不像喜愛甜食的那些孩子,隻要喝了一口,眉峰就會完全舒緩下來,覺得他可能是不喜歡。


    不是說小孩子都喜歡甜食嗎?他家敏文為什麼不喜歡?他有些憂愁地想著。


    “還行!毙l敏文自幼就被要求,必須喜怒不形於色,再說比起剛才被父親拉著手的渾身不對勁,喝口甜湯還不至於讓他當場失態。


    衛衍見他雖然沒喜歡的反應,但是也沒厭惡的反應,就放下了這事,說起了其他的事。


    “敏文,父親幫你尋個師父,練幾年武,你覺得怎麼樣?”衛衍雖然覺得兒子身體太單薄了,需要練練,不過他自覺是個非常通情達理的父親,就先征求起了兒子的意見。


    “父親,孩兒不喜歡練武!毙l敏文不覺得,作為一名紈絝,他還須精通武藝。


    紈絝這種生物,隻要學會吃喝玩樂就行了,他又不會去欺男霸女,並不需要多高的武功。


    “也不是要練到怎麼樣,騎騎馬開開弓就行了,不會很辛苦的!眱鹤诱f話的口氣這麼理所當然,衛衍的話音就有些氣弱了。


    兒子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剛迴到他的身邊,他不忙著調養調養他的身體,就想著讓他練武,這好像真的不是一名合格的父親所為?


    衛衍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更加心虛了。


    “孩兒會騎馬,也會開弓。”衛敏文小時候,跟著他的母親,也是學過一點功夫的。當然,他那一點功夫,就是三腳貓的功夫。


    比起尋常人,他的身手還算矯健,要是遇上真正的高手,比如他父親之類的,他就是純粹送菜了。


    不過,他的母親曾經表示,他命格富貴,會騎馬能開弓就行了,並不需要把武功練到多高,反正,就算他認真學了,也不可能有機會用到。


    而且,所謂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他若想過得好,就該努力做個勞心者,而不是去做什麼勞力者。


    衛敏文當年以為,他的母親這麼說,是因為他是幽王遺腹子,如今他仔細想想母親的這些話,發現永寧侯世子這個身份,大概更符合母親口中所言。


    他這個幽王遺腹子,不管是真是假,隻要他敢用這個身份,公開現身,必會遭到朝廷追捕,一旦他成了階下囚,刀下鬼,哪裏來的富貴可言?


    但是,永寧侯世子這個身份就不一樣了。永寧侯深得帝寵,作為他的兒子,他的富貴安樂全部可期,甚至不需要他做什麼,隻靠著父蔭,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不過,對於這事,衛敏文一直充滿了疑惑。


    若說他不是衛家血脈,衛家隻是為了給永寧侯脫罪,不得已認下了他,那麼衛家根本就沒必要做請封世子這種事。就算現在還在風口浪尖上,眾人都盯著衛家,衛家不好把他隨便往哪個角落一丟,讓他慢慢銷聲匿跡,但是真的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一旦他成了朝廷冊封的世子,他就正了名,以後衛家想不認,都很難推翻了。


    像衛家這樣的人家,根本不會混淆血緣,就算永寧侯缺少繼承人,也多的是子侄可以過繼,斷沒有便宜其他人的份。


    若說他真的是永寧侯的骨肉,這裏麵又疑點重重。其他的不去多說,隻說一點,他的母親,從來就沒有對他說過,他是永寧侯的子嗣。


    衛敏文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問問他的母親,偏偏他的母親在官兵抓住他們之前,就不知去向了。


    以前,她時不時也會消失一段時間,以至於衛敏文對她的消失,早就不當一迴事了。那一夜,走之前,她來告訴他,她要去辦些事,讓他不用害怕,所有的事她都安排好了,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都會安然無恙的。


    衛敏文原以為她很快就會迴來,沒想到她這一去,就渺無音訊了,後來他在獄中等死的時候,莫名就變成了永寧侯的骨肉,他的父親竟然煞有其事地編了一個基本上就是在胡說八道的故事,最後還說她已去世,甚至連她的牌位,都被擺進了衛家的祠堂。


    這件事裏麵,謊言太多,衛敏文都不知道該信什麼了。但是,衛家的聰明人,沒人對這事吭聲,仿佛他的父親瞎編的那個故事,就是真相似的。


    至於他的父親,這兩個月來,衛敏文與他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不過就這有限的幾次接觸,卻讓他發現,他的父親表麵上穩重幹練,其實時不時就要變成不在狀況內,但是這個經常不在狀況內的男人,如今卻是衛家一家老小的指望,衛敏文有時候想想,就覺得衛家怕不是要完。


    有時候憋得慌了,他很想和人說一說這些事,偏偏他得裝傻,更不想讓人知道,其實他知道很多事。


    至於有人時不時要把他當小孩子看待,拿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來討好他,說句實在話,他看著就覺得很愚蠢。


    現在,他一句話,很明顯把父親說得無話可說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情況,他的心中,竟然暗暗有些高興。


    “那敏文喜歡讀書嗎?要不父親為你請位名士老師,教你念幾年書吧?”衛衍沉吟半晌,一招不成,又出了一招。


    他自己不認識多少名士,但是齊兄認識許多名士,隻要他厚著臉皮,懇求齊兄幫忙介紹一位老師,齊兄肯定不會推辭的。


    為了兒子的學業能夠有成,臉皮這種東西,不需要的時候,衛衍也是不打算要的。


    “孩兒也不喜歡讀書!毙l敏文突然發現,他父親這個人,好像挺好說話的,忍不住就想試探一下,他的父親,對他的容忍底線到底在哪裏?


    “那敏文以後想做什麼?”衛衍自個兒從小讓父母操碎了心,甚至到了如今,父母還在為他操心,更有人恨不得能把他揣在兜裏,隨身帶著,才能安心。


    不過他自覺自己是個做父親的人了,也要學著為兒子操心了,所以就算兒子打算文不成武不就的,他也沒有生氣,反而耐心地問起了兒子的打算。


    “孩兒就做個混吃等死的紈絝,不行嗎?”衛敏文很認真地問道。


    “敏文你是認真的嗎?”衛衍滿臉猶疑地望著他。


    他隱約覺得兒子是在開玩笑,但是兒子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非常認真,並不像是在隨意說笑。


    “孩兒當然是認真的!边@就是衛敏文覺得他的父親不在狀況內的真正原因。


    當前這個形勢,他真的不能多表現自己,乖乖做個紈絝,才是最安全。畢竟此事疑點重重,他們自個兒都還沒完全相信,卻指望別人深信不疑,這是當別人都是傻的嗎?


    他吃喝玩樂一段時間,等到眾人的目光,不再關注這件事,再說其他,也來得及。他的父親是真不懂這些道理,還是在裝傻?


    柳氏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敏文對著他們,畢竟隔了一層,才生活得那般小心翼翼,但是血溶於水,對著他的父親,他就沒這麼多顧忌了。


    “做紈絝有什麼不好的,你自己還不是做了這麼多年的紈絝?也就是如今年紀大了,才長進了一點,不過也就那麼一點,輪不到你來鄙視紈絝。”衛老侯爺橫了兒子一眼,幫起了孫子,話裏話外都在表示,他的孫子,就算立誌要做一名紈絝,也是棒棒的。


    “父親,孩兒也沒有這麼紈絝吧。”這話,衛衍說著就有些心虛,聲音慢慢地越來越低了。


    他年少時,的確嫌棄有些事太過麻煩,有些不求上進,這是事實,不過,後來他不是努力上進了嗎?老爺子需要當著兒子的麵,和他翻這筆舊賬嗎?


    “這話,你自己說著不心虛嗎?”衛老侯爺是那種有了孫子,就可以不要兒子的人,在兒子和孫子之間,他必須幫孫子。


    “好了,好了,衍兒都多大的人了,侯爺你就給他在敏文麵前留點麵子吧。依我說,敏文現在也不急著念書練武,先養養身體,過幾年再說吧!绷洗虿淼。


    她這麼說,倒不是因為寵溺孫子,而是孫子才剛剛認迴來,風言風語還沒有完全散去,現在的確不適合高調,免得再把旁人的目光,吸引到孫子的身上來。


    “你母親這話說得很對。紈絝就紈絝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衛老侯爺知道柳氏的意思,幫腔道。


    自從衛家認迴了敏文,自從皇帝將敏文封做了侯世子,許多人就對這事有了不少想法,衛老侯爺自從知道了旁人的一些想法,常常忍不住覺得好笑。


    若敏文真是幽王餘孽,皇帝早就明正典刑,送他下去見幽王了。


    皇帝與幽王之間,當年有儲位之爭。就算那時候皇帝尚年幼,記不清期間的那些驚濤駭浪,但是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太後恐怕記憶猶新,肯定會經常提醒皇帝的。


    後來又有“逆王案”,皇帝可是在獵場經曆了生死劫難,當日稍有不慎,皇帝大概就要去見先帝了,怎麼可能輕易忘記這個仇?


    覺得皇帝會為幽王留下血脈,讓幽王的子嗣享盡榮華富貴,再給江山社稷帶來種種隱患,幽王都不敢做這樣的美夢,旁人卻要這麼猜測,未免太過天真了。


    而且這個幽王餘孽的來龍去脈,疑點重重,就衛老侯爺想來,恐怕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陷阱,要陷入的就是那些真正的幽王餘孽。


    那麼這事推測下來,就剩下兩個可能,一是敏文是衛家的血脈,二是敏文是個與幽王與衛家全不相幹的人。


    這裏麵的確有不少疑點,就算滴血認親,皇帝也可以做手腳的,真相恐怕也就皇帝最清楚。不過,這事皇帝到底會怎麼做,其中也是可以窺一窺皇帝的心意的。


    衛老侯爺這樣的老狐貍,對這件事先從政治角度分析,直接排除了敏文是幽王餘孽的可能性,然後剩下的那兩個可能,就要從情感角度來分析了。


    皇帝對衍兒越看重,衛老侯爺就越意識到,敏文應該真是兒子的骨肉,因為以皇帝的這個態度,就算衍兒沒有繼承人,皇帝準備為衍兒挑選世子繼承永寧侯府時,也必會精挑細選,挑一個合適的人出來,封做世子,絕對不可能隨便抓一個人出來,就讓那人做永寧侯府的繼承人。


    再說,在這件事上,衍兒自己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敏文不是他的孩子,他們這些瞎懷疑的人,肯定都是在瞎操心了。


    不管衍兒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對這件事深信不疑,他們這些做祖輩的,相信他就可以了,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擔無謂的心。


    如果衛老侯爺知道,衛衍深信不疑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皇帝對他這麼好,肯定不會在這種事上騙他,衛老侯爺恐怕要氣得吐血的。


    皇帝在這件事上騙人的可能性當然是存在的,衛衍這傻孩子,竟然這麼輕易相信皇帝說的話,真的不怕哪天被皇帝賣了,還在幫他數錢嗎?


    幸好,衛老侯爺並不知道這些前因後果,所以他依然可以這麼篤定。


    在座的四個人,三人同意,一人反對,這個反對的人,又不善言辭,更沒臉當著兒子的麵,去對父母撒嬌,進而達到他的目的,肯定是沒辦法翻盤了。


    所以,就算衛衍自己很是紈絝,卻望子成龍,不樂意兒子做個紈絝,也改變不了衛敏文接下來,當定了這個紈絝。


    也許,這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子承父業吧。


    “侯爺,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擺膳了?”福祥細聽廳裏的說話聲,已經告一段落了,他走到了門口,詢問道。


    “好,這就讓人擺膳吧。”衛衍看了下時辰,點頭同意了。


    正院裏用膳的地方,安置在了東邊第一間。


    見永寧侯點了頭,福祥向外示意人開始上菜。這邊的膳食,都是小廚房做的,走的是清淡精致風。


    這麼做,一來是因為衛老侯爺和老夫人年紀大了,為了他們的身體著想,膳食也該清淡些。二是因為永寧侯的膳食,也有許多禁忌,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用,最後呈上來的膳食,肯定略嫌清淡了。


    不過隻要有心,蘿卜都能雕出花來了。永寧侯的膳食,口味和種類不能追求多變,但是食材的品質卻可以精益求精的,烹調的手法更是需要嚴加磨煉。


    衛衍院裏的這個小廚房,就是按照這些要求來選掌勺的廚子的,最後呈上來的成品,自然非常講究。


    衛老侯爺和柳氏,並非沒有見過世麵,但是看著這些精益求精的膳食,看著這些禦用的盤碟,對於兒子在皇帝那裏的受寵程度,大概第一次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


    畢竟往日裏,皇帝雖然賞這賞那,卻不會來插手忠勇侯府的內務,衛老侯爺和柳氏,自然不知道衛衍在宮裏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現在,他們終於對此有了直觀的體驗,不過這個體驗,卻讓他們很有壓力。


    柳氏先前就擔心過,衛衍的俸祿能不能支撐府裏的花用,衛家的仆從們接手了這些內侍的活,能不能精心照顧好衛衍,而現在,衛老侯爺也意識到這一點了。


    一旦衛家的人接手了,兒子的生活狀況卻一落千丈,就算兒子沒有怨言,宮裏的那位,恐怕又要乘機插手這邊府裏的內務了。


    衛老侯爺自然不願意皇帝太過插手這邊府裏的事。


    宮裏是皇帝的地盤,皇帝怎麼精心照顧兒子,都是皇帝的心意,旁人不會和他去爭,但是永寧侯府,合該是兒子的地盤,老是讓皇帝插手,顯然不是個事,被人知道了,更是件麻煩事。


    但是衛家的仆從,一旦提供不了這麼精心的服侍,皇帝要插手,他們好像也無話可說,畢竟,皇帝要是打著不能委屈衍兒的旗號行事,他們那些反對的話,就很難說出口。


    衛老侯爺和柳氏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唯有衛衍,並不把這當一迴事。


    粗茶淡飯的日子他能過,而且並不覺得有多苦,奢華享受的日子,他也可以坦然享受。


    畢竟,他在十多年前就和皇帝同寢同食,這些事就算開頭他很惶恐,後來也要變得習以為常的。


    “衍兒,府裏的廚子,恐怕做不出這麼好手藝的膳食!北娙税察o地用了一會兒膳,衛老侯爺看著兒子,突然說道。


    “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好了,孩兒又不挑食!毙l衍不解父親為什麼要這麼說。


    府裏的廚子,手藝不如宮裏的廚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若是哪家得了手藝一流的廚子,獻給皇帝也是很正常的,為什麼沒事找事,要去和宮裏的廚子比手藝?


    福祥正站在一旁,盯著人傳菜,聽到永寧侯這麼說,他的涵養功夫就算再好,掩在袖子下的手指,依然忍不住抖了抖。


    嗬嗬,永寧侯說他不挑食?


    對此,想來皇帝陛下有許多話要說。


    好吧,永寧侯現在好像是不挑食了,但是在皇帝的這般寵溺下,他能保持住多久,這是一個很值得思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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