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仙佛問緣
收劍。
這自是月遙腦海中最先生出的想法,但她隨即發現自己已然失去手中這柄銀緞劍的控製權。
在今夜以前,從來沒有人見過活佛這招“倒果為因掌”,更沒有能想象世間竟存在這等玄妙近神的武功。
月遙隻感到自己這一劍仿佛刺入一個急旋的漩渦,好像下一刻就要握不住劍柄。
可就在這時,夏逸猛然揮臂,本該斬向活佛脖頸的昊淵隨之上揚,伴著一聲金屬交鳴聲,斬在銀緞劍的劍脊之上。
得此外來一擊,銀緞劍便是猛地一抽,終於活佛掌下脫身,但活佛的右掌也因此解放,轉化作一式“手刀”劈向夏逸。
活佛隻劈出一掌,可倒映在夏逸眼中的卻有二十六掌,竟如同一堵厚重的高牆!
結合了“觀音千葉手”之後,這一招西域“手刀”的殺傷力已然發揮到極致,但凡誰人身中此招,必然免不得一個碎屍萬段的下場。
麵對此等惡招,夏逸往往會以身法暫作退避,待到看破對手破綻之後,再做出反擊。
可惜,活佛並不是夏逸以往遇到的對手——活佛的身法並下於夏逸,而輕功更是遠遠過之。
無疑,夏逸的一切優勢已在活佛麵前蕩然無存。
他此時唯一可做的,即是以一己之力擋下活佛,並相信月遙能在此期間找到活佛的破綻,且施以致命一擊。
厚重如牆的“手刀”已至跟前,夏逸微微吐出一口氣,空蕩蕩的廳堂內隨之響起某種奇異的聲音。
濤音。
起初,那濤音隻是微不足道,好像隻是偶然來到海岸邊的浪花的輕微低吟。
可隨著一道刀光閃過,輕微的低吟變作震耳的咆哮,小小的浪花變成了滔天的巨浪!
一道由刀光編織而成的巨浪立時出現!
“海潮刀法”的至剛與至柔兩勢,在這一刻經由夏逸手中的雙刀盡展其鋒芒,帶著似要吞下蒼穹的囂張姿態,壓向前方那頓顯渺小的“掌牆”。
豈料。
這滔天巨浪竟如紙糊的一般,居然在二者相會的瞬間便徹底粉碎!
早在去年與活佛交手之時,夏逸便是深深震撼於活佛內力之深厚,便是內力已達化境的圓憫與燕破袋也完全無法與其相較。
時隔一年後的今夜,夏逸依然不住感慨——活佛的內力造化可謂當世第一,甚至是古今第一!
好在夏逸也憑借這一輪猛攻破去那二十六記“手刀”,而代價則是雙臂劇顫、氣息大亂。
反觀活佛卻是神情淡然,一口真氣尚且充足。
是以,一記衝天而起的“潛龍腿”毫無懸念地命中夏逸腹部!
五內如碎的劇痛瞬間填滿夏逸腦海,奪口而出的鮮血也在這瞬間染紅活佛的麵門。
活佛顯然不想就此放過夏逸,一隻右手已在這短短瞬間變作爪狀,以“神龍爪”擒住昊淵,旋即反手一拉……
此時的活佛儼然就是一尊血麵殺神,夏逸每近這殺神一毫,便是距離死亡也近了一毫!
隻是那自夏逸腋下反向撩起的劍芒,卻搶在活佛發動下一招之前來到活佛麵前!
心念電轉之間,活佛立即做出一個決定——鬆手、彈指。
“叮!”
隻聽一聲清亮的交擊聲,活佛一指彈於昊淵的刀背之上——他彈的輕描淡寫,但夏逸卻是虎口劇痛,再難握住手中寶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斜落的昊淵倒劈而下,順勢壓倒月遙這一劍的勢頭。
然而,活佛雖在這短短數息之內連發絕技、大破去夏逸與月遙的殺招,但那一口真氣仍未用盡!
他反手便是一掌拍向那咫尺之間的劍鋒,急旋的氣流再次籠聚於掌間——又是那“倒果為因掌”!
活佛心裏算的明白——眼下正是身負重傷的夏逸岔氣之際,他大可憑借“倒果為因掌”吸取月遙這一劍的餘勢,再借這一柄銀緞劍刺入夏逸胸膛。
彼時,月遙必然來不及抽出沒入夏逸身軀的銀緞劍,而活佛便可趁此良機一記將其格殺!
這確實是最合理,也是最完美的戰術——前提是,此刻握著這柄銀緞劍的人不是月遙。
若是換了他人在此,絕無可能破去活佛這招“倒果為因掌”——可若是月遙,或許還有一戰之力。
因為月遙還有一招尚未發動——自淨月宮開山祖師之後,再也無人練成的一招“仙佛同心”!
就在那急轉的氣流形成漩渦之時,銀緞劍忽然如變戲法般自活佛眼底消失。
月遙並非戲子,她當然不能讓手中的劍真的消失,隻是一股神妙的奇勁將銀緞劍的劍體忽地疾旋為一節節仿佛麻花拚湊而成的斷劍,自活佛的視角看去,倒像是這柄六尺長短的軟劍忽然消失了。
事實上,月遙與活佛之間的距離也隨著銀緞劍的收短而疾速變短——月遙已在這一瞬與銀緞劍形成一條筆直的線,也在這一瞬與銀緞劍進行著同速的飛轉。
這一刻,那飛舞的身姿簡直美如傳說中的仙子,其劍勢卻又莊重的好似一尊大佛。
仙佛同心。
欲成此招,高深的內力、完美的氣力掌控、堅柔並存的筋骨韌性,三者缺一不可。
可若要展現此技的精髓,最重要的還是修習者那堪比仙佛、無上清淨的平常心境。
古往今來,月遙是第二個達到如此心境之人。
月遙是如何臻至這仙佛之心的?
無他,唯坦然而已。
對於心中的七情六欲,坦然視之,平靜處之。
淨月宮的曆代先輩都以為所謂“仙佛同心”便是看遍世間苦樂之後,再以超然之態麵對,如此方為真仙佛。
月遙自問做不到這一點——她對夏逸的情感,始終是她心中卸不下的枷鎖。
當日跳崖之時,她依然沒有卸下這“枷鎖”。
可正是那死前的無憾,反而讓她正視了心中的情感。
愛而不得又如何?
舉世皆敵又如何?
即便夏逸不屬於她,她也無悔於單戀一場。
即便為同門所不容,她也依然懷戀往日的情誼。
喜怒哀樂是眾生都無法舍去的情感,既然不能舍去,又何必強己所難?
是以,月遙終於在不經意間親自卸下了自己的“枷鎖”,也終於領悟了祖師所說的“仙佛同心”。
人就是人,不是仙佛又怎能明白仙佛的心思?
“仙佛同心”並不是要人去領悟仙佛之心,而是要仙佛下凡,與人同心——如此心境,方為“仙佛同心”!
得夏逸方才那一輪猛攻,月遙才有蓄力發動這一招的時機。
如今劍勢已成,隻待發勁!
勁,已發!
時間如同靜止,空間仿佛凍結。
月遙在這一刻結束了旋舞的身姿,但手中那柄銀緞劍卻隨著她的發勁急刺而出,無數道疾旋的光團在剎那間匯成一條直線,如同仙子從夜空中摘下的無數顆繁星,於此際連成一條絕美的緞帶。
活佛的臉色變了。
他已然感到掌間的氣流開始紊亂,竟在那難以言述的劍勢下出現崩壞之態。
隨著一聲厲嘯,活佛口鼻同時射出急促的血箭,瞬間將畢生功力匯集於掌間!
“仙佛同心”與“倒果為因掌”皆是世間至高武學,當這兩種神技相遇之時,又會激出怎樣絢爛的火花?
沒有火花。
隻有血花。
“仙佛同心”本就是耗氣極巨的壓箱之技,非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使用。
月遙曾在晝間以此技重創墨師爺,已是身負內傷,經數個時辰的調休才壓住傷勢,此際又經活佛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掌力震壓,當即口吐鮮血、踉蹌倒地,再也握不住手中那柄銀緞劍!
如此看來,月遙可是拚輸了這一合?
不是。
活佛雖然以一掌震碎對手的無匹劍勢,但“倒果為因掌”卻不能將“仙佛同心”的劍勢盡數吸收——宛如出自仙佛之手的劍氣,瞬間斬斷他的大小拇指以及一根無名指!
活佛難以置信地看著僅剩的兩指,如何不知自己這一招曠古爍今的“倒果為因掌”已再也不會出現於世間。
“好……好一招仙佛同心!”
活佛遙瞪遠處,看著已然力盡的月遙,盯著那慘白無色的美顏,如若瘋魔般怒笑道:“淨月宮曆代先祖都未練成的一招,想不到竟被你這區區小輩練就!”
似已具象的殺意如無量大海般壓向月遙,直令她嬌軀輕顫,好像下一刻就要禁不住壓力而昏厥。
直到一個人和一把刀出現在她身前之後,冰冷的殺意即刻中斷。
這個人並不如何高大,卻足以擋住活佛那雙怒目。
那把刀也並非傳說中的神器,卻可切斷那沉甸甸的殺氣。
夏逸畢竟還沒有倒下。
由於失血過多以及體內的三次重傷,他的身軀正是抖的劇烈,好像單是站立便已用盡他的全部體力。
可他的眼睛卻如手中的飛焰刀一般雪亮。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倒是一點也不假。”
此時的活佛哪裏還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氣派,隻是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嘲弄,冷笑道:“你若有雙刀在手,或許還能在老衲手上再走幾招。”
說著,活佛視線微沉,輕瞥腳下的昊淵刀一眼後,又再次看向如同血人一般的夏逸,目中閃過一絲殘酷的笑意。
“你此刻不過一刀在手,且身負重創,而你身後那女娃娃也再無起身之力……老衲實在很想知道,你這區區螻蟻憑什麼敢以此眼神目視老衲?”
夏逸居然笑了。
“你曾對我說過善緣生善果,惡緣結惡報……又說你我之間,真是一場惡緣。”
令人骨悚的笑聲中,夏逸緩慢艱難地抬起左臂,以刀代指,遙指活佛,沉聲道:“那我今日便要問問這天,再問問那佛祖……你我之間的惡緣,到底結下了誰的惡報。”
活佛大笑道:“好一個誰的惡報,你這螻蟻本事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老實說,你這新創的雙刀之技確實令老衲頗感驚訝,其變化之奧妙簡直不下於當年陸景雲的日月輝映。”
活佛讚歎之後,又是話鋒一轉:“可即便是陸景雲也未必能在老衲手上走過二十招,你又想憑他留給你這一把單刀掀起什麼風浪?”
“你錯了!”
夏逸身形微沉,忽然改做雙手握刀,遙指活佛眉心,凝聲道:“這是我當初敗在你手下之後,才開始構想的一式單刀之技。”
活佛失笑道:“原來你還刻意為老衲預備了一招?老衲是不是該為此感到榮幸,而老衲也必死無疑?”
“你莫要急著誇讚,說不得待你看過這一招之後,反而會覺得死的將是我。”
夏逸淡淡笑道:“可我若是沒死,那你便要記好一件事。”
活佛不以為然道:“哦?什麼事?”
“殺你之人……夏逸。”
夏逸臉上的笑容已在隱去,微顫的飛焰也已歸於靜態,“殺你之技……”
“……問緣。”
問緣?
何意?
隨著夏逸踏地、飛起,活佛這才知道這一刀為何名為“問緣”。
飛焰刀在疾轉,宛如颶風。
夏逸也在疾轉,隨著颶風。
這是什麼樣的颶風?
以“海潮刀法”的至剛之勢為基力、至柔之勢為導力,“風旗同醉”與“風旗同袍”為推力的颶風。
如此不過是“問緣”一刀的前奏,真正的殺招仍是風眼之中的夏逸。
隨著他每一次轉動,飛焰也跟著斬出不同的招式——那或許是“海潮刀法”、“斷水刀法”、“映月刀法”中的任何一招。
因此,活佛完全無法通過肉眼判斷,當這陣“颶風”真正刮至自己麵前時,夏逸到底會斬出怎樣的一刀。
或許就連夏逸本人也不會知道,他到底會用哪一招作為自己的最後的手段。
“問緣”一刀起勢過大、殺勢過狠、轉勢過疾——過猶不及的結果便是他可在最短的時間內迫近活佛身前,卻無法保證自己可預判活佛的招式。
換言之,這是一招隻攻不守的賭命招式——夏逸若不能以此技斬殺對手,他便要被對手所殺。
夏逸就是一個賭徒,他不怕賭,也不怕輸。
輸贏也好,生死也好,皆可隨緣。
作為一名賭徒,夏逸隻想知道結果,所以他“問緣”。
一刀問緣,也是一刀隨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