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倒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有如此麵目。”道諄大師抿了一口茶，笑瞇瞇道。


    祁遙走過去坐下，端起杯茶，淡淡道：“小孩子情緒多變再正常不過了，道諄大師勿怪。”


    這話落到祁昭耳朵裏又變了個味。


    皇兄又在護著我了，皇兄生氣還在護著自己，這說明了什麼？！而且自己那麼大個人在皇兄心裏還是個小孩又說明了什麼？


    祁昭小人在身體裏興奮地翻了個跟鬥。


    “貧僧的確不曾見過。”道諄大師也沒反駁，還點點頭笑得十分和藹，“太子殿下覺得貧僧這的茶如何呀？”


    祁遙喝了一口：“挺好的，就是有些過於苦澀了。”


    “苦是因為這批茶受了潮，若是浸泡時能快速化開，味道或許會有所迴升，可泡茶的小沙彌年紀小不懂得這個道理，才會讓茶變得很苦。”道諄大師笑嗬嗬地將茶一飲而盡。


    “年紀小懂得少，行為處事難免有紕漏，做大人的自然得擔(dān)待些。”祁遙也將茶一飲而盡。


    祁昭聽得眉頭直皺，皇兄和道諄大師在打什麼啞謎，是在說他嗎？他怎麼什麼都聽不懂。


    祁昭想問皇兄，可他還記著皇兄好像還沒原諒他呢，憋著不敢說話。


    道諄大師說：“是啊，人生的大部分苦都是自找的。從源頭解決將茶丟了，便不會被苦著。”


    “那道諄大師為何不丟了？你若是想要好茶，怕是數(shù)不清的人願意奉上吧？”


    “茶好，卻不是貧僧想要的。茶苦，卻是貧僧想要的。”道諄大師微微一笑，給祁遙又倒了杯，“人不能打著為他人好的想法去做他人不想要的事情。”


    最後這句話祁昭聽懂了，道諄大師這是在點他吧？難不成自己和皇兄感情出問題這和尚都能知道？那他能不能聽見自己在心裏蛐蛐呢？


    “昭太子殿下，您不是要找貧僧抽簽解卦嗎？”道諄大師笑容可掬。


    祁遙挑眉，祁昭又多了個不告訴他的事情。


    被叫到的祁昭先是小心翼翼和祁遙道歉：[皇兄，對不起，我怕提前說出來不夠心誠，我是想著抽完再告訴你的……]


    見祁遙沒有要問他的意思，祁昭失望地垂頭喪氣，抽簽的興致也不高了，不過來都來了。


    道諄大師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簽筒遞給祁昭，“殿下默念心中所想之事?lián)u晃此筒，記住，要心誠。”


    祁昭接過簽筒，閉上眼睛認真搖晃了起來。


    “沙沙”聲響，卻半天不見簽筒掉落下來。


    祁昭心高高懸起，手心額角有汗?jié)B出，那簽卻怎麼都掉不下來。


    祁遙微歎了口氣，控製著雙手將簽筒的位置又傾斜了些，這一傾斜，那簽筒竟剛好有一枚木簽從中滑了出來。


    祁昭手忙腳亂去撿，撿了又不敢看，隻死死攥在手心裏。


    [好了，皇兄來。]


    [皇兄……]祁昭鼻頭又酸了。


    祁遙將簽翻過來看了一眼，第七十二簽。


    隻見簽文上寫著：


    孤帆夜渡海潮生，浪裏愁殺未歸人。


    幸得同舟皆共命，風(fēng)波平處見星辰。


    [好嗎皇兄？]祁昭不敢看，祁遙看時他特意閉上了眼睛，生怕看到不想看到的答案。


    祁遙將簽遞給了道諄大師，沒有直接迴答祁昭的問題，而是說：[以前你課業(yè)完不成或者父皇抽檢時從來不會求神拜佛。]


    祁昭一愣，嘴角忍不住勾起抹笑容：[那當(dāng)然，因為每次都有皇兄幫……]


    祁昭話音戛然而止，眼眶一下就紅了。


    [我的意思是，你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依靠我，不必去求神問佛。]祁遙語氣和緩卻十分堅定。


    祁昭唿吸猛地一滯，喉間突然被生硬地塞了塊凹凸不平的石子，上不來下不去，硌得他生疼。


    滾燙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祁昭下意識就想攥進手心把眼淚憋迴去，但想到他用力皇兄也會痛，便又收了力道。


    [傻阿昭。]祁遙無奈地笑了，抬手給祁昭擦起眼淚來。


    [皇兄……]


    祁昭被這一聲喊得徹底崩不住了，任由眼淚如雨下。


    [皇兄我不是不依靠你……我隻是……我隻是好害怕，好害怕你又消失，又不見，又是我一個人……]


    [傻子，這次迴來了，我就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皇兄……對不起……]


    [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需要你的道歉。]


    祁昭哭得稀裏嘩啦，渾身發(fā)顫，再沒辦法言語。


    他怎麼會不知道皇兄是最值得依靠的人呢？


    正是因為知道皇兄值得依靠，他才會一直在皇兄麵前撒嬌。可就是因為知道他才怕，才止不住地害怕，才會忍不住靠神佛這種虛無縹緲根本沒有幫助過他的東西求助。


    皇兄去世前也是信誓旦旦說不會有事，讓他好好吃飯，好好吃飯皇兄就會好起來。


    他信了，皇兄走了，他沒有皇兄了。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學(xué)著一個人去完成那些事，皇兄又迴來了。


    皇兄還是那個護著他的皇兄，可他早就不是那個天真的他了。


    他害怕皇兄自責(zé)，害怕皇兄會討厭現(xiàn)在的他，更害怕皇兄又會和之前一樣離開，所以他才瞞著皇兄做了許多許多壞事，才學(xué)會在皇兄麵前小事撒嬌，大事瞞著幹。


    他太久沒有和皇兄相處，以至於他忘了不管他什麼樣皇兄都不會討厭他，皇兄永遠護著他。


    是以祁昭一邊嗚嗚咽咽哭，一邊抬手輕輕擦過眼角。


    道諄大師放下簽笑著搖搖頭。


    等祁昭哭好了，被忽略許久的道諄大師才出言問：“太子殿下，可還需要貧僧解簽？”


    “解吧。”


    “不解。”


    祁遙話音剛落，祁昭又開口了。


    祁昭臉一下就紅了，偷偷看了道諄大師一眼，才小聲對祁遙道：[皇兄，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有你在，我不需要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祁遙意味不明輕笑了聲：[真的嗎？]


    [嗯嗯！]祁昭忙不迭點頭。


    [可我剛剛看這簽好像不算差哎？]


    [啊？]祁昭愣了一下，[那還是解一下吧！]


    [不是說有我在不需要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皇兄……］祁昭臉爆紅，扭扭捏捏，［好的東西聽一聽也……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