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光如流水,京師的風雪漸消,定國公府的生活步入正軌。
賈琮每日奔波於火器工坊與府邸之間,籌劃擴建、核查圖紙,忙碌中帶著一絲沉穩的節奏。
婚期將近,府上上下皆沉浸在喜慶的籌備中,映月帶著丫鬟們清點聘禮、核對禮單,忙得腳不沾地。
連小紅都難得地抱怨“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唯有北靜王水溶的潛逃,如一抹陰雲,始終籠罩在賈琮心頭,揮之不去。
這日下午,陽光破雲而出,灑下久違的暖意。
賈琮難得早些迴府,忽想起惜春前些日子曾抱怨他許久不來瞧她,便換了身素色長袍,徑直往惜春院走去。
路過迴廊,梅花的清香撲鼻而來,他抬頭望去,天際一抹晴藍。
惜春院中,幾株紅梅開得正盛,雪後初晴,陽光透過枝椏灑落,映得青石地麵斑駁陸離。
院內一派生機,梅瓣隨風輕落,落在石桌上,宛如一幅天然的畫卷。
賈琮剛踏入院門,便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夾雜著惜春的驚歎與寶琴的柔聲細語。
“西域的畫師竟用炭條作畫?那豈不是髒得很?”
惜春的聲音帶著幾分好奇,透著少女的天真。
她坐在石凳上,托著腮,眼中閃著亮光。
“倒也不是。”
寶琴坐在對麵,手裏捏著一方繡帕,眉眼含笑,語氣溫溫柔柔,
“他們用一種特製的炭筆,畫出的線條極細,比咱們的墨筆還要精巧。我見過一位西域女畫師,她畫的肖像,連睫毛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像是能從紙上走下來。”
薛寶釵倚在梅樹下,手捧一卷賬冊,素雅的月白羅裙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她低頭翻閱,神色淡然,陽光透過枝葉,在她裙擺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襯得她清麗中帶著幾分疏離。
賈琮挑眉,邁步入院,笑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幾分戲謔,打破了院中的寧靜。
惜春一抬頭,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像隻歡快的小雀兒般撲進賈琮懷裏,脆聲道。
“三哥哥!你可算來了!我想你好久了!”
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埋怨,眼中卻滿是欣喜,拽著賈琮的袖子不放。
賈琮揉了揉她的發髻,笑道:“前些日子忙,疏忽了四妹妹,今日特意來賠罪。倒是我來得不巧,打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他目光掃過寶琴與寶釵,眼中閃過一絲揶揄。
寶琴連忙起身,臉頰微紅,福了一禮:“國公爺。”
賈琮佯裝不悅,擺手道:“怎麼這麼客氣?和以前一樣叫我琮哥哥就好。”
寶琴抿嘴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是,琮哥哥。”
她重新坐下,裙角輕晃,帶起一縷梅花瓣,落在石桌上,別有一番風韻。
寶釵合上賬冊,唇角微揚,目光與賈琮輕輕一碰,又自然移開,淡淡道。
“國公爺今日倒是得閑,難得來四妹妹院裏坐坐。”
賈琮笑了笑,看向惜春:“方才聽你們說西域畫技?四妹妹感興趣?”
惜春點頭如搗蒜,興奮道:“寶琴姐姐說,西域的畫師能畫得比真人還像,連皺紋和發絲都一模一樣!琮哥哥,你見多識廣,可曾見過?”
賈琮沉吟片刻,笑道:“倒是見過。西域人擅用光影,畫人像時,連臉上的陰影都能勾勒出來,栩栩如生。他們還有種彩繪技法,用礦石研磨的顏料,色澤鮮豔,經年不褪。”
他頓了頓,見惜春一臉向往,便道:“四妹妹若真想學,我替你尋個西域女畫師來教,如何?她還能教你炭筆素描,保管你喜歡。”
惜春驚喜地拽住他的袖子,眼睛亮如星辰:“真的?琮哥哥你說話算話!”
“自然。”
賈琮含笑點頭:“不過炭筆作畫費神,你可不許讓我熬夜練!”
惜春吐了吐舌頭,嘟囔道:“知道了,琮哥哥比嬤嬤還囉嗦,是不是?”
眾人皆笑。
聊了片刻,寶琴拉著惜春去看她新得的西域畫冊,二人湊在石桌旁,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倒是把賈琮和寶釵晾在了一旁。
陽光斜照,梅花的暗香縈繞,院中隻餘二人,氣氛微妙而靜謐。
寶釵合上賬冊,起身走到迴廊下,低聲道:“會所這幾日的賬目我已理清,晴雯學得很快,如今已能獨當一麵。”
她的聲音平靜,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語氣,眼中卻閃過一絲柔光,似在掩飾內心的波瀾。
賈琮會意,隨她步入迴廊,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二人身上,勾勒出細膩的光影。
他低聲道:“有寶姐姐操持,我自是放心。會所的事,多虧你費心。”
他的語氣溫和,帶著幾分感激,目光卻落在寶釵的側臉上,柔和中帶著一絲探究。
寶釵低垂眼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賬冊的邊緣,似在斟酌言辭。
她輕聲道:“林妹妹近日身子可好?婚期將近,想必她心裏歡喜。”
她的聲音輕細,帶著幾分試探,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賈琮側目看她,挑眉道:“寶姐姐可是吃醋了?”
寶釵指尖一頓,猛地抬起頭,直視賈琮的眼睛,目光清亮而坦然:“是。”
這突如其來的迴答讓賈琮一怔,心頭微震。
他凝視寶釵,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未料到她會如此坦誠。
“我羨慕她。”
寶釵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自嘲與真誠,“羨慕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羨慕你能給她名分,羨慕她能與你共擔風雨。”
賈琮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她輕輕摟進懷中。寶釵身子一僵,似要推開,卻終究沒有動作,隻是靜靜地靠在他胸前。
陽光灑在二人身上,梅花的暗香縈繞,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你知道的,”
賈琮在她耳邊低語,聲音低沉而鄭重,“我心裏有你。”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誓言的重量,似要將心中的虧欠盡數傾訴。
寶釵輕輕“嗯”了一聲,將臉埋在他肩頭,低聲道:“我知道。”
她的聲音細膩,帶著幾分滿足,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楚。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賈琮的體溫,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似在這一刻,拋卻了所有的顧慮。
遠處傳來惜春的腳步聲,夾雜著她清脆的唿喊:“三哥哥!寶姐姐!快來看,這畫上的鷹像是要飛出來似的!”
寶釵猛地迴神,急忙推開賈琮,整了整衣襟,恢複了平日的從容。
她低頭整理裙擺,耳尖卻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宛若初綻的桃花。
賈琮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低笑,眼中滿是柔情。他輕聲道:“寶姐姐,改日我陪你去會所看看,賬目的事,你也別太操勞。”
寶釵抬頭,笑了笑,柔聲道:“好。”
她轉身朝惜春走去,步伐輕盈,裙擺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口中道:“讓我瞧瞧,四妹妹說的這鷹有多神氣。”
暮色四合,京師的天空陰雲密布,寒風卷著殘雪拍打著定國公府的飛簷。
賈琮剛踏入府門,卸下沾雪的披風,便見張武神色凝重地候在書房外,鎧甲上還帶著風塵的痕跡,手中緊握一封火漆密信。
“國公爺,金陵急報。”
張武壓低聲音,遞上密信,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事關重大,屬下已命人封鎖消息。”
賈琮眉頭一皺,接過密信,指尖觸到火漆的冰涼,心頭卻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拆開信封,信紙上寥寥數語,字字如刀,刺得他眸色驟冷。
“北靜王現身金陵,散布皇室秘辛,朝野震動。其中提及平安州走私一事,賈赦之名赫然在列。”
他指尖猛地收緊,信紙在他手中皺成一團,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北靜王水溶銷聲匿跡半月,如今卻在金陵掀起滔天風浪,還將矛頭直指賈赦,分明是衝著他賈琮而來!
“什麼時候的事?”
賈琮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寒意,目光如刀,牢牢鎖住張武。
“昨日。”
張武沉聲道,“消息剛傳到京城,陛下已召首輔與六部大臣入宮議事。據說金陵街頭已有話本流傳,百姓議論紛紛。”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北靜王此舉,似有更大圖謀。”
賈琮冷笑一聲,眼中寒光閃爍:“他倒是會挑時候。”
婚期將近,火器工坊剛遭襲擊,朝堂風波未平,北靜王卻在這時拋出賈赦的舊案,分明是要將他拖入泥沼,動搖他在朝中的根基。
他轉身推開書房門,燭火搖曳,映得他麵容冷峻如鐵,麒麟袍的暗紋在光影中若隱若現。
賈琮沉聲道:“備馬,我要進宮。”
禦乾殿內,龍涎香嫋嫋,氤氳的香氣卻掩不住殿中的肅殺之氣。
弘元帝負手立於窗前,背影如山嶽般沉重,窗外陰雲低垂,似要壓垮整個京師。
首輔溫體仁立於一側,麵色陰沉如水,手中握著一疊奏折,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幾位重臣分立兩旁,皆低頭不語,殿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賈琮踏入殿內,朝服肅整,單膝跪地,沉聲道:“臣賈琮,參見陛下。”
“起來吧。”
弘元帝轉身,目光如刀,似要剖開賈琮的內心,“北靜王在金陵鬧出的動靜,你可聽說了?”
賈琮起身,神色肅然:“臣剛得金陵急報,尚不知詳情。請陛下明示。”
溫體仁冷哼一聲,踏前一步,語氣尖刻:“定國公何必裝糊塗?北靜王抖出的平安州走私一事,涉及令尊賈赦,證據確鑿,你當真一無所知?”
他的目光如針,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賈琮目光一冷,拱手道:“首輔此言差矣。賈赦雖為臣生父,但臣早已分府別居,多年不曾過問其私事。平安州之事,若真有其事,臣絕不包庇,願請陛下徹查,以正國法!”
工部尚書趙瑁趁機上前,拱手道:“陛下,賈赦走私軍械,罪證確鑿,事關重大。定國公掌管火器工坊,職責敏感,臣以為,當暫行免去其工坊職務,以避嫌疑。”
殿內氣氛驟然緊繃,幾位重臣低頭不語,目光卻在賈琮與趙瑁間遊移。
溫體仁捋須,冷笑不語,似在等待賈琮的應對。
賈琮冷笑一聲,踏前一步,直視趙瑁:“趙尚書此言,莫非認定臣與賈赦同流合汙?”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威壓,眼中寒光閃爍,
“火器工坊乃國之重器,臣受陛下隆恩,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趙尚書若有證據,盡可呈上。若無憑據,如此構陷,意欲何為?”
趙瑁被他氣勢所懾,臉色微變,忙道:“國公爺誤會了,臣隻是例行避嫌,絕無他意……”
“夠了。”
弘元帝冷聲打斷,目光如炬,掃過殿內眾人,最後落在賈琮身上,
“賈琮,平安州之事,你當真不知情?”
賈琮單膝跪地,昂首道:“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知情!若陛下不信,臣願辭去一切職務,以證清白!”
他的聲音鏗鏘,目光坦蕩,直視帝王,眼中沒有一絲退縮。
弘元帝凝視他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似在掂量他的忠誠。
良久,他擺手道:“朕信你。”
溫體仁急道:“陛下,賈赦之事牽連甚廣,火器工坊又事關國本……”
弘元帝冷冷掃他一眼,沉吟道:“火器工坊暫由兵部接管,賈琮從旁協助,待此事查清後再議。”
賈琮心頭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拱手道:“臣遵旨。”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沉聲道:“陛下,北靜王此舉,意在攪亂朝局,動搖臣心。臣請命南下,親自捉拿此賊,以正國法!”
弘元帝瞇起眼睛,凝視他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探究:“你?”
“是!”
賈琮昂首,目光堅定,“臣與北靜王積怨已久,此番他故意提及賈赦,分明是衝著臣來的。臣若不出麵,反倒顯得心虛,授人以柄。請陛下恩準!”
殿內一時寂靜,唯有燭火劈啪作響,映得龍案上的奏折影影綽綽。
弘元帝沉吟片刻,緩緩道:“南下捉拿北靜王,朕已派錦衣衛指揮使前往,你不必去了。”
賈琮猛地抬頭,急聲道:“陛下!北靜王此番明顯是衝著臣來的,若臣不出麵……”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焦急,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正因如此,你才更該留在京城。”
弘元帝打斷他,目光深邃,似能洞穿一切,“婚期將近,安心準備婚事。北靜王之事,朕自有主張。”
賈琮心頭一震,嘴唇微動,終究低頭道:“臣遵旨。”
他起身告退,朝服的麒麟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襯得他背影孤峻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