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朔風裹著砂礫拍打在開元城箭樓上,李陽剛的鐵槍挑飛最後一名登城敵兵時,日頭已西斜。城牆下,耶律洪的六十萬大軍如黑色潮水,攻城錘撞擊聲震得城磚簌簌墜落——這已是今日第七次攻城。
“一天之限已過,開城投降!”耶律洪的怒吼混著風沙撞向城牆,他皮靴碾過沙地上的骷髏頭,腰間金狼頭墜子晃得人眼疼。那是去年冬獵時,他用大乾子民頭骨堆出的“戰功信物”,此刻在夕陽下泛著暗紅光澤,像凝固的血。
副將王瑾踉蹌著撲來,甲胄銅鈴響得淩亂:“將軍!糧絕三日,弟兄們連拉弓的力氣都沒了……”他指向五裏外濃煙滾滾的金源城廢墟,“三萬守軍戰至最後一人,北狄人沒留活口啊!”
李陽剛咬開硬如石頭的麥餅,喉間泛起鐵鏽味。他把餅掰成兩半,遞給身旁餓得眼眶發青的小卒,卷起衣袖時,三道猙獰刀傷在暮色中泛著青白——那是三日前為救新兵,用胳膊硬扛北狄***留下的。“透甲錐”箭頭在掌心磨得發燙,他忽然把箭桿抵住王瑾喉間:“聽見馬蹄聲了嗎?那雜種的戰馬踩碎過三歲孩童頭骨。你要投降,自己去舔馬靴。”
王瑾後退時撞翻箭筐,李陽剛彎腰撿箭,瞥見半塊雕花玉佩——今早臨死的老卒說,這是給未出世孫兒的念想。指尖觸到溫潤玉麵的剎那,他忽然想起自己繈褓中夭折的女兒,喉結滾動著咽下腥甜。
耶律洪正在喝馬奶酒,忽覺頭皮一涼。一支沒羽箭擦著發旋掠過,在他耳垂割開血口的同時,精準釘入他身後傳令兵的咽喉。北狄士兵的驚唿聲中,李陽剛的聲音像冰錐紮進耳膜:“耶律洪!你腰間的狼頭墜子,本將三日後要掛在城門上喂烏鴉!”
“給我把他射成篩子!”耶律洪捂著耳朵怒吼,卻見城牆上的李陽剛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遠處的沙丘後騰起黑紅色煙塵,隱約可見“楚”字大旗的一角。而李陽剛趁此間隙,已經又扣上三支箭,箭頭分別對準耶律洪的咽喉、心口、胯下。
“看清楚了,蠻子。”李陽剛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痂,眼中殺意翻湧,“這叫‘三連穿’——我爹教我的時候說,射狗就得射要害。”話音未落,三支箭同時離弦,破空聲如鬼夜哭,直取耶律洪咽喉、心口與胯下。
千鈞一發之際,護衛猛地撲向耶律洪,將他狠狠拽下馬。耶律洪狼狽地連滾帶爬摔落在地,三支利箭“噗嗤”釘入他鼻尖前的沙地,形成一個猙獰的三角,箭尾震顫不止。他抹了把額頭冷汗,驚覺喉間已滲出細密血珠——那是箭風割破皮膚留下的血痕。
此刻,北狄後方突然爆發出震天喊殺聲。楚懷瑾的玄甲軍如黑色潮水般湧來,馬蹄碾碎了耶律洪的酒囊。李陽剛看著可汗驚恐的臉,忽然大笑起來,笑聲混著咳出的血沫,濺在箭桿上開出妖豔的花。他摸了摸小臂上的傷口,那裏正滲出滾燙的血——原來人在絕境中,真的感覺不到疼。
“王副將,”他轉頭時,看見對方正顫抖著往自己甲胄裏塞幹糧,“把糧庫裏的酒搬出來。等打完這一仗,我要和弟兄們,用北狄人的血,祭這麵染透的軍旗。”
遠處煙塵驟起,楚懷瑾率二十萬援軍疾馳而來,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卻見北狄軍陣中突然裂開縫隙,三千重甲騎兵斜刺裏殺出,馬蹄踏碎凍土的聲響宛如死神擂鼓。
"放箭!"李陽剛嘶吼著揮動手臂,城牆上萬箭齊發。然而北狄騎兵早有準備,盾牌連成鐵幕,竟生生頂著箭雨衝入援軍陣中。楚懷瑾長槍橫掃,槍尖挑飛兩名騎士,餘光瞥見開元城方向濃煙衝天——不知何時,北狄的投石機已將西城門轟出丈寬缺口。
混戰中,耶律洪的親兵隊突然從側翼包抄。楚懷瑾的戰馬被鉤鐮槍絆倒,整個人摔在碎石上,尚未起身,三支長矛已抵住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少年武將王楚欽單騎突入,長劍如銀蛇狂舞,瞬間挑落三名敵兵。他反手甩出的鏈錘纏住耶律洪坐騎,卻在拖拽間被流矢射中左肩。
"將軍快走!"王楚欽咬著牙斬斷鎖鏈,染血的手掌死死攥住楚懷瑾的馬鐙。北狄軍陣中傳來號角聲,更多騎兵如潮水般湧來。楚懷瑾望著城破後燃燒的開元城,望著少年後背不斷滲出的鮮血,猛地揮劍斬斷韁繩:"帶李將軍突圍!"
護城河在夕陽下泛著猩紅,楚懷瑾最後迴頭時,看見王楚欽將戰馬狠狠一推,自己卻轉身迎向敵陣。
數十把彎刀同時劈落的剎那,少年突然扯開衣襟——纏在腰間的火油桶轟然炸開,烈焰吞沒了整支騎兵隊,也吞沒了開元城最後一抹殘陽。
殘焰舔舐著王楚欽焦黑的鎧甲,斷刃插入他胸腔的模樣,像一柄未完成的戰戟。楚懷瑾在下遊被親兵拽上船時,聽見開元城方向傳來城牆坍塌的轟鳴,那聲音混著北狄人勝利的唿哨,化作一根鋼針直刺心髒。
“集結敗軍,退守滄溟城!”楚懷瑾扯下染血披風裹住傷口,掌心死死攥住王楚欽塞來的半塊虎符,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傳令兵疾馳而去的馬蹄聲驚起寒鴉,黑壓壓掠過燃燒的城池,宛如他此刻沉甸甸的胸腔。
三日後,八百裏加急戰報送達京城。乾元殿蟠龍柱上,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不定。女帝攥著奏報的手青筋微凸,玉座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
“陛下!楚懷瑾二十萬玄甲軍折損十之七八,隻剩五萬殘兵守城,滄溟城糧草僅夠支撐七日!”陸承鈞踉蹌上前,象牙笏板叩在青磚上響得發顫,“臣請遣使北狄,以河套三州為餌……”
“陸……丞相!你兒西南軍按兵不動,卻慷他人之慨?!”林青摔碎玉佩,青玉齏粉濺在階前,“滄溟若失,京城危在旦夕!”
陸承鈞袖中滑出密信,嘴角勾起陰鷙弧度:“林將軍既提西南軍,可知南蠻已在邊境異動?倒是貴府私藏的前朝虎符……”
“夠了!”女帝突然笑出聲,笑聲裏帶著三分蒼涼七分狠厲,“陸卿之子坐擁三十萬大軍,林卿手握先皇遺詔,卻無一人能解國難?”她抓起玉璽砸在詔書上,朱紅印泥濺在袖口,像極了開元城報信兵胸前的血——那兵渾身是箭,硬是抱著斷旗衝進了宮門。
“傳朕旨意——天下諸侯,凡能率兵勤王者,許世襲罔替!若有遷延觀望者,以叛國論處!”詔書擲落時,殿外驚雷炸響,將女帝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陸承鈞盯著地上卷起的詔書,袖中密信已被冷汗浸透。三日前與耶律洪的密約言猶在耳,此刻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本以為十日便能踏平滄溟,誰料楚懷瑾負隅頑抗?女帝這道勤王詔,分明是要斷了他先據西南裂土稱雄,再伺機謀奪天下的念想。
而林青望著女帝決絕的背影,悄悄摸向懷中的前朝虎符。他知道,一場比北狄更兇險的風暴,即將在大乾朝堂上掀起驚濤駭浪。
半月後的朔日,滄溟城垛口結滿冰棱。楚懷瑾撫摸著王楚欽的斷劍,劍身上“忠勇”二字被血鏽浸得發暗。城外耶律洪的營寨綿延百裏,狼頭戰旗在風中發出淒厲嗚咽,像極了開元城破時的哀號。他指尖劃過虎符缺口,忽然聽見西南方向傳來悶雷——
三十六歲的鎮北王楚吞嶽一騎當先,五萬玄甲軍鐵甲映日。他腰間《九九連環計中計》絹帛獵獵作響,“虛實初現”四字被風吹得卷起邊角,露出內裏“圍魏救趙”的批注。
突然,西南方向傳來悶雷般的震動——煙塵中,三十六歲的鎮北王楚吞嶽一騎當先,五萬鎮北軍映日,腰間懸掛的《九九連環計中計》絹帛在風中獵獵作響,恍若死神展開的宣判書。
楚吞嶽勒住嘶鳴的戰馬,指尖撫過絹帛上"虛實初現"四字,目光掃過滄溟城外密如蟻群的敵營。他摘下腰間酒囊,酒水潑在地圖上,在耶律洪主營位置暈開深色痕跡,"傳令下去,今夜子時,四門擊鼓。"
三更梆子響過,滄溟城四門突然金鼓齊鳴。楚懷瑾率八千殘兵從南門殺出,卻在離敵營半裏處遭遇北狄精銳鐵騎截殺。耶律洪在中軍帳冷笑,將啃剩的羊骨擲在地上:“大乾果然無人了,竟讓敗軍來送死!”話音未落,西北方向突然火光衝天——楚吞嶽早命人用“無中生有計”偽裝成援軍,點燃十座空營,濃煙混著硫磺味直衝雲霄。
“不好!是調虎離山!”耶律洪話音未落,北麵傳來山崩地裂般的轟鳴。楚吞嶽親率鎮北軍踏著冰麵疾馳而來,原來他提前三日命人在河上潑灑鹽水,白日結冰夜間脆裂,北狄探馬隻當冰河無法通行。冰麵下,三百死士鑿開冰窟,將浸透桐油的蘆葦捆推入河道,此刻火借風勢,瞬間將北狄的攻城器械化為火海。
楚懷瑾的長槍挑飛敵將頭盔,望著楚吞嶽麾下如鬼魅般出現的玄甲軍,突然想起王楚欽犧牲前攥著的半塊虎符。血霧在月光下飛濺,他振臂高唿:“王將軍英靈在上,今日便是複仇之時!”城上的老弱婦孺也搬起石塊砸向敵軍,嘶吼聲與兵器碰撞聲,將滄溟城的夜空撕成碎片。
耶律洪的狼頭纛旗在火海中劇烈搖晃,這位北狄主帥望著冰麵裂開的火舌,終於嚐到了恐懼的滋味。他暴喝著指揮親衛隊組成圓陣,卻見楚吞嶽的鎮北軍突然變陣——前軍盾牌高舉如鐵牆,後軍萬弩齊發,箭矢裹著硫磺破空而來,將試圖突圍的北狄騎兵釘死在燃燒的營帳前。
“連環計,第二環!”楚吞嶽在馬上展開兵法絹帛,指尖劃過“局勢操控”四字。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三萬大乾騎兵從東南方殺來——正是楚懷瑾提前派出的疑兵,此刻借著夜色與濃煙,竟讓北狄誤以為是十萬援軍。
耶律洪的陣型徹底崩潰,士兵們互相踐踏,慘叫聲混著冰河炸裂的轟鳴,在滄溟城外奏響死亡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