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最後一道宮牆,慈寧宮的燈火已遙遙在望。
殿前的宮人們早就得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吩咐,一見太子殿下和幾位阿哥的身影,便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太子爺可算來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念叨好一會兒了!”領頭的嬤嬤福了福身,眼角笑出細紋,“幾位阿哥快請進,晚膳已經在準備了。”
胤礽溫潤一笑,微微頷首:“有勞嬤嬤了。”
十阿哥早就按捺不住,從胤礽身後探出腦袋:“嬤嬤,今晚有奶酥嗎?”
嬤嬤忍俊不禁:“有,有,阿哥們愛吃的都備著呢!”
*
一進殿內,暖融融的燭光便籠罩下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正坐在暖閣的炕上說著話,見孫兒們進來,臉上頓時綻開笑容。
“給烏庫瑪嬤、皇瑪嬤請安。”胤礽領著弟弟們恭敬行禮。
“快起來,快起來!”太皇太後招了招手,目光慈愛地落在胤礽身上。
皇太後也笑著招手:“其他孩子們也過來,別拘著禮了。今兒是家宴,咱們祖孫幾個好好說說話。”
十阿哥一聽“別拘禮”,立刻活潑起來,湊到太皇太後身邊撒嬌:“烏庫瑪嬤,孫兒可想您了!”
太皇太後被他逗得直笑,捏了捏他的臉蛋:“是想哀家,還是想哀家這兒的點心?”
十阿哥眨巴著眼,一臉真誠:“當然是想烏庫瑪嬤!……順便也想點心。”
眾人頓時笑作一團。
胤礽眉眼含笑,待笑聲稍歇,溫聲問道:“烏庫瑪嬤,今日那蒙古廚子做的吃食,可還合您的胃口?”
太皇太後眼角笑紋更深,拍了拍他的手道:“保成有心了。那廚娘的手藝極好,烤的羊肋排酥爛入味,奶酥餅的甜香也恰到好處,倒讓哀家想起小時候在科爾沁的日子。”
皇太後也笑著點頭,眼中泛起懷念之色:“可不是?那廚娘約莫五十歲的年紀,做的黃油餅子、手把肉,味道和咱們幼時在草原上吃的一模一樣。今兒個皇瑪嬤也跟著多用了幾口。”
侍立在一旁的蘇麻喇姑微微躬身,慈愛地補充道:“太子爺有所不知,今兒個老祖宗胃口格外好,奶茶都喝了兩碗呢。”
太皇太後佯裝嗔怪地看了蘇麻喇姑一眼:“你這老貨,連保成麵前都要抖落哀家的底。”
說著自己卻先笑起來,轉頭對胤礽道,“保成,你這孩子總惦記著烏庫瑪嬤的喜好。上迴送來的貂絨護膝,哀家日日用著,膝蓋再沒疼過。”
十阿哥突然從奶酥盤子裏抬起頭,嘴角還沾著點心渣:“二哥!我也要護膝!”
九阿哥嫌棄地掏帕子給他擦臉:“你湊什麼熱鬧?你那活猴似的性子,戴得住護膝?”
“我可以戴著爬樹!”十阿哥理直氣壯。
眾人又被逗得笑起來。
胤礽伸手拂去十阿哥衣襟上的碎屑,溫聲道:“老十若想要,迴頭讓內務府給你做副鹿皮的,騎馬時用。”
太皇太後望著眼前這群孫兒,忽然對皇太後歎道:“咱們保成啊,打小就會照顧人。記得他六歲那年,玄燁染了風寒,他愣是在乾清宮守了三天,非要親自給皇阿瑪喂藥不可。”
皇太後也感慨地點頭:“可不是?皇上那時還笑著誇他,說‘朕的保成,比那些太醫還細心’。”
胤礽被說得耳根微熱,輕聲道:“皇瑪嬤,烏庫瑪嬤,這些都是孫兒該做的。”
殿外月色漸明,透過雕花窗欞灑落一地銀輝。
宮女們悄無聲息地添上新燭,燭光映著滿室溫馨。
太皇太後指著窗外笑道:“保成快看,今兒個的月亮格外圓,倒像是專程來賀咱們祖孫團聚的。”
胤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輪明月懸於碧空,清輝如水。
十阿哥蹦蹦跳跳地跑到窗前,忽然迴頭喊道:“二哥!月亮裏有隻兔子!是不是嫦娥知道咱們吃烤肉,饞得把玉兔派來啦?”
九阿哥扶額:“那是月桂樹的影子……”
太皇太後笑得直抹眼淚,皇太後手裏的茶盞都晃出了水花。
胤礽望著弟弟們嬉鬧的身影,又看看兩位祖母慈愛的目光,隻覺滿心溫軟。
夜風拂過廊下的海棠樹,將花瓣吹進窗來,輕輕落在他的衣襟上,像一句溫柔的叮嚀。
*
晚膳很快擺了上來。
除了蒙古師父烤的鹿肉、羊肉,還有各色精致的禦膳:清蒸鰣魚、蜜汁火方、翡翠蝦仁、蟹粉獅子頭……並幾樣時令鮮蔬,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十阿哥盯著那盤晶瑩剔透的櫻桃肉,眼睛發直。
九阿哥嫌棄地瞥他一眼,卻悄悄把那盤菜往他麵前推了推。
胤礽看在眼裏,眼中笑意更深。他親手盛了一碗火腿鮮筍湯,奉給太皇太後:“烏庫瑪嬤,您先用些湯暖暖胃。”
太皇太後欣慰地接過:“保成就是貼心。”
皇太後也笑著給幾個小的夾菜:“都多吃些,正是長身子的時候。”
胤禛雖依舊沉默,卻默默地把胤礽愛吃的清炒蘆筍換到了他麵前。
胤礽執起鎏金酒盞起身,麵向太皇太後、皇太後端正行禮,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
“孫兒願烏庫瑪嬤如昆山玉樹,歲歲長青;似瑤池仙客,日日長樂。願皇瑪嬤若瓊枝映月,愈老愈秀;同鬆筠經霜,彌久彌堅。”
太皇太後眼眶微熱,手中的琥珀酒盞映著盈盈淚光。
皇太後笑著輕推了推身旁的蘇麻喇姑:“快把哀家收著的那對羊脂玉如意取來,這樣好的祝詞,當得起雙份賞。”
胤祉緊接著起身,深深一揖,溫潤如玉道:
“孫兒願二老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更願二老福壽康寧,長樂無極,享盛世之歡,得子孫之孝。”
他特意用蒙漢雙語各誦一遍,惹得太皇太後直拍案叫好。
輪到胤禛時,這冷麵阿哥竟破天荒念了段《藥師經》。
低沉肅穆的誦經聲裏,十阿哥偷偷拽九阿哥袖子:“四哥是不是把祭天儀式搬來了?”
被胤禛一記眼風掃過,立刻縮成鵪鶉。
五阿哥的祝酒別出心裁,當場表演了段新學的科爾沁祝酒歌。
“金杯裏斟滿的呀——是長生天的恩澤!”
“銀碗裏盛著的呀——是額吉河畔的牧歌!”
“白鹿踏過九重山崗,鴻雁飛渡十八道河。願您比那:阿爾山的聖泉更清亮,查幹湖的月亮更久長!”
少年清亮的嗓音繞著雕梁打轉,唱到“草原上的白鹿活千年”時,十阿哥手裏的金絲蜜棗都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