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哥和八阿哥像模像樣地合獻了首自創的《長春樂》,七阿哥吹笛八阿哥擊缶,雖偶有走音,倒顯出幾分童趣。
皇太後笑著對太皇太後耳語:“倒像是看見當年保成帶著弟弟們演《彩衣娛親》的光景。”
九阿哥的琉璃盞裏盛著玫瑰露,起身時帶起一陣香風:“孫兒願學王母娘娘的青鳥,天天給老祖宗銜來蟠桃。”
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個壽桃形香囊,精巧的纓絡上還綴著明珠。
十阿哥急得抓耳撓腮,最後竟撲到太皇太後膝前:“孫兒聽說老壽星都是偷喝了王母娘娘的瓊漿才長生不老的,今兒這酒盞裏——”
他故意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孫兒可瞧見裏頭遊著條小金龍呢!定是老祖宗們平日積德行善,連玉皇大帝都派龍神來看門護院啦!”
說罷還裝模作樣地對著酒盞驚唿:“哎呀呀,它方才還跟我說,要在慈寧宮的梁上盤成個壽字呢!”
逗得太皇太後笑落了手中的蜜餞。
*
酒過三巡,慈寧宮內歡聲笑語不斷。
十阿哥吃得小肚子滾圓,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歎氣:“烏庫瑪嬤宮裏的飯最好吃了……”
太皇太後笑著搖頭:“你這孩子,跟餓了多少天似的。”
九阿哥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烏庫瑪嬤,孫兒前兒得了一串珊瑚手釧,據說能安神,特意給您留著。”
太皇太後驚喜地接過:“哎喲,小九有心了。”
其他阿哥見狀,也紛紛獻上小禮物。
胤礽送的是一尊白玉觀音,雕工細膩,寶相莊嚴。
太皇太後愛不釋手,連聲道好。
夜色漸深,宮燈搖曳。殿外的海棠被風吹過,落下一陣香雪。
太皇太後望著眼前這群朝氣蓬勃的孫兒,眼中滿是慈愛:“哀家這輩子啊,最盼的就是你們兄弟和睦,如今瞧著,真是再好不過了。”
胤礽溫聲道:“烏庫瑪嬤放心,孫兒們會一直如此。”
十阿哥已經困得東倒西歪,聞言強撐著眼皮點頭:“嗯……孫兒們最乖了……”
眾人又是一陣笑。
晚風輕拂,帶著花香和暖意,將這一夜的溫情深深鐫刻在每個人的心底。
*
一刻鍾後
看著幾個小的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十阿哥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隻啄米的小雞崽,太皇太後笑著吩咐宮人:“把孩子們都安置到暖閣裏吧,今兒就在這兒歇下了。”
宮人們輕手輕腳地上前,扶著迷迷糊糊的九阿哥、十阿哥等人去了暖閣。
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還算清醒,勉強撐著行禮告退,也跟著去了。
轉眼間,殿內隻剩下胤礽、胤祉和胤禛還端坐著。
胤礽見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又斟了一杯酒,溫聲勸道:“烏庫瑪嬤、皇瑪嬤,少飲些吧。”
太皇太後擺擺手,眼中滿是慈愛:“保成啊,今兒高興,不妨事。”
她喚著胤礽的乳名,語氣親昵。
皇太後也笑道:“是啊,難得你們都在,我們老人家心裏歡喜,多喝兩杯也無妨。”
宮人們撤下殘席,伺候主子們洗漱完畢,又端上熱騰騰的杏仁茶。
殿內燭火輕搖,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暖融融的。
太皇太後倚在繡金線的靠枕上,手中的瑪瑙佛珠緩緩撥動。
她望著跳動的燭火,忽然輕笑一聲:“保成啊,你可知哀家年輕時,也曾策馬追過草原上的風?”
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正捧著酥油茶,聞言眼睛一亮,笑著接話:“皇額娘當年可是科爾沁最耀眼的明珠。我記得第一次見您時,您穿著大紅騎裝,辮子上纏著銀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連馬蹄濺起的塵土都是飛揚的。”
胤礽放下手中的茶盞,眼中流露出好奇:“孫兒竟不知烏庫瑪嬤還有這般英姿。”
太皇太後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仿佛又看見了那片遼闊的草原:“那時候啊,哪有什麼規矩拘著?
天剛亮就騎馬出去,追野兔、射大雕,渴了便趴在河邊直接喝水,餓了就烤剛打的黃羊。
你皇瑪嬤那時候還是個膽大的小格格,有次為了追一隻白狐,差點闖進狼群裏去。”
皇太後掩唇笑起來,腕間的銀鐲叮咚作響:“要不是老祖宗一箭射中頭狼的眼睛,我怕是早就喂了狼了。後來阿布罰我跪了一整夜,還是您偷偷給我塞了奶豆腐。”
胤禛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皇瑪嬤年輕時也這般頑皮?”
“何止頑皮?”太皇太後笑著指了指皇太後,“她十二歲就敢跟男兒比摔跤,贏了就搶人家的馬鞭做彩頭。有迴把臺吉家的小兒子摔哭了,人家額吉找上門來,她倒好,躲在羊圈裏裝擠奶的丫頭。”
皇太後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像是迴到了少女時代:“那時候多快活啊,躺在草坡上看星星,夜風裏都是野花的香味。哪像現在,連出個宮門都要三層儀仗。”
胤祉若有所思地輕聲道:“李太白詩雲‘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想來便是這般意氣。”
太皇太後歎息一聲,目光悠遠:“如今草原上的孩子們,怕是再難有我們當年的自在嘍。皇帝講究規矩,連賽馬都要先背《論語》。”
她忽然轉向胤礽,“保成,你騎射如何?”
胤礽恭敬答道:“孫兒每日寅時便練習騎射,不敢懈怠。”
“光練不行。”太皇太後搖搖頭,忽然從炕櫃裏取出個褪色的繡花荷包,倒出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這是哀家十五歲時贏來的彩頭。那年在敖包會上,我騎著‘烏雲蓋雪’,一口氣跑贏了七個部落的好手。”
燭光下,銅錢上的蒙古文隱約可見。
太皇太後卻越說越精神,蒼老的手在空中比劃著:“最痛快的是打圍那日,千騎卷過草原,連天上的蒼鷹都要避讓三分。博爾濟吉特,你還記得那隻金雕嗎?”
皇太後眼中閃著光:“怎麼不記得?它俯衝下來抓我們的羊羔,您反手一箭射穿它的翅膀。後來那雕養好了傷,竟不肯走,天天立在您帳前的旗桿上。”
三個皇子聽得入神,連素來沉穩的胤禛都不自覺向前傾了傾身子。
他們從未想過,眼前這位連起身都要人攙扶的老祖母,曾經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鳳凰。
太皇太後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望著跳動的燭火,輕聲道:“如今這些事,就像昨夜的夢一樣。當年一起賽馬的姑娘們,現在大都已經不在了。”
皇太後連忙握住她的手:“皇額娘,明兒個我陪您去禦花園騎馬。咱們讓內務府把那匹溫順的小紅馬牽來...”
“傻孩子。”太皇太後笑著拍拍她的手,“哀家這身子骨,怕是連馬鞍都跨不上去了。”
她轉頭看向三個孫兒,目光慈愛又帶著幾分期許,“你們要記住,愛新覺羅家的血脈裏,流著草原的風。別學那些漢人書生,把骨頭都讀軟了。”
胤礽鄭重起身行禮:“孫兒謹記烏庫瑪嬤教誨。”
那晚的燭火特別長,映得滿牆影子都在搖晃,仿佛重現了多年前的草原——兩個紅衣少女策馬飛馳,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整片苜蓿地的蝴蝶。
*
夜更深了,窗外傳來隱約的梆子聲。
皇太後看了看時辰,柔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也去歇著吧。”
胤礽起身行禮:“那孫兒們就不打擾烏庫瑪嬤和皇瑪嬤休息了。”
三人退出殿外,廊下的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