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在二樓雅間內，透過雕花木窗俯瞰下方庭院，庭中幾盞燈籠搖曳生輝，映得四周樹影婆娑。空氣中彌漫著海風帶來的鹹腥味，遠處隱約傳來浪濤拍岸之聲。此處名為“聽濤軒”，乃蘇櫻家族“四海通”商號在馬六甲的隱秘據點，表麵上是富商聚會的風雅之地，實則為各方消息交匯之所，亦是龍飛與盟友密會的上佳場所。


    室內陳設簡雅，幾案上擺著一副棋盤，棋子淩亂，似方才有人對弈未果。龍飛負手而立，目光深邃似海，似在思量著什麼重大的決斷。今日一早，他已下令艦隊整備，準備三日後啟程返京，然在離開西洋之前，他尚有許多未盡之事需妥善安排。覆海會與弘方勾結一事雖已掌握關鍵證據，但西洋諸地局勢複雜，若無人維係，則多年經營恐毀於一旦。更何況，他心中早已醞釀一個宏大構想——“四海商盟”，欲以和平貿易之名，聯結東西方諸勢力，消弭戰亂，必得早做布局。


    “將軍，諸位貴客皆已到齊，是否即刻相見？”蘇櫻自門外緩步而入，聲如清泉，語調中帶著幾分溫潤。她今日著一襲素雅青衫，發間僅以一支白玉簪束起，少了往日的精明幹練之氣，卻多了一絲閨閣千金的溫婉。然那雙鳳目中，仍是難掩睿智光芒，顯是早已將一切籌謀於心。


    龍飛微微頷首，轉身道：“有勞蘇小姐。今日之會，事關今後西洋格局，斷不可有半分閃失。你且陪同在側，若有不當之言，及時提點。”


    蘇櫻輕笑，微微一禮：“將軍言重了。以將軍之雄才，此等小事何須擔憂？櫻兒隻管在一旁伺候茶盞便是。”言罷，她輕移蓮步，推開雅間側門，親自將一眾賓客引至室內。


    首先入內的，乃是那奧斯曼女海盜頭目卡特琳娜。她仍是一身黑色皮甲，腰間彎刀寒光微閃，步履間盡顯海上兒女的豪氣。隻是今日她麵上少了往日的桀驁，目光在龍飛身上打量片刻，竟帶了幾分複雜之色。她徑直坐下，操著略帶異域口音的大滿官話，徑直道：“龍將軍，卡某不喜繞彎子。聽聞你三日後便要啟程迴京，今日相召，究竟何事？若還是那北上護航之議，我已應允，便不必多言。”


    龍飛端坐主位，聞言一笑，聲音沉穩如磐：“卡特琳娜船長爽快，本將亦不藏掖。今日之會，確與迴京無關，而是為一樁長遠之事，與在座諸位皆有牽連。”他目光掃過室內其餘人等，語聲漸沉，“諸位皆是西洋海域舉足輕重之人，有的是商賈巨擘，有的是部落首領，亦有如卡船長這般縱橫四海的豪傑。本將自崇德元年來到馬六甲，鎮守此地，與諸位或為盟友，或曾刀兵相見，然無論過往如何，今日皆是本將之座上賓，便是有一樁心事，欲與諸位共謀。”


    卡特琳娜聞言，挑眉一笑，眼中盡是試探：“龍將軍，海上漢子最不耐煩打機鋒，有何打算，直說便是。若是真有互利之舉，卡某自無拒絕之理。”


    室內其餘人等亦是紛紛點頭，目光皆落於龍飛身上。龍飛略一沉吟，緩緩道：“諸位，天下之大，海洋無邊，然自古以來，海上諸勢力各據一方，或為爭利而戰，或因誤解而仇，致使生靈塗炭，刀兵不休。本將雖為大滿將領，奉命鎮守馬六甲，然每見戰火頻仍，百姓流離，心中不忍久矣。是以，欲創一盟，名曰‘四海商盟’，聯結東西方諸勢力，以貿易通商為本，以和平共處為綱，凡入盟者，不問出身，不論國別，共享海圖與商道訊息，共擔海上風浪之險，齊心抵禦海盜與不義之戰。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室內氣氛驟然一變。卡特琳娜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低笑一聲，道：“龍將軍好大的手筆，這天下諸海，自東西方航路開通以來，便是刀光劍影之地，欲以一盟便化幹戈為玉帛，談何容易？況且，你大滿帝國乃海上霸主，麾下艦隊縱橫無敵，誰人不知？此番結盟，莫非是欲借我等之手，為大滿再開疆拓土？”


    她此言雖帶著幾分戲謔，然語中卻藏著幾分真意。旁側一名來自泰西的商賈，亦是麵露遲疑，操著一口有些生硬的大滿官話，接言道：“龍將軍之誌，在下佩服。隻是，此盟若成，盟主何人？規則何定？在下等小本經營，實不敢輕易站隊，若因此引來他國敵意，恐難自保。”


    龍飛聞言，麵色不動，沉聲道：“諸位之慮，本將早已思及。‘四海商盟’之創，非為大滿一家之利，亦非本將一人之私，而是為天下海民共謀福祉。盟主之位，初立時自可由本將暫領，然日後必得推舉德才兼備之人繼任。至於規則，則需諸位共同商定，本將絕不強加一言。況且，盟中之事，本將歸京後，將全權交由蘇小姐主持，其‘四海通’商號與‘聽潮閣’之能，諸位皆知，足可保公平無私。”


    蘇櫻聞言，微微一笑，起身道：“諸位，蘇某不才，蒙龍將軍信任，願為‘四海商盟’初創奔走。凡有疑惑或不平，盡可與蘇某商議。‘四海通’布局西洋已久，與諸位多有往來，斷不敢因一己之私，壞了諸位利益。”


    她此言雖輕，然語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度。室內眾人聞言，麵色稍緩，那泰西商賈略一思忖，率先點頭道：“既有蘇小姐主持，在下無甚異議。龍將軍遠見卓識，且有蘇小姐之能為輔，此盟或可一試。”


    其餘人等見狀，亦是紛紛附和，唯卡特琳娜仍是一臉玩味之色，似笑非笑地看著龍飛，半晌方道：“龍將軍，卡某是個粗人，向來隻信刀劍，不信空言。你這‘四海商盟’，若真能成事，卡某自願入盟，奉你這盟主一碗酒又如何？隻是，若有半點虛言，恐我手中彎刀不認人！”言罷，她輕拍腰間彎刀，眼中寒光一閃，盡顯海上女將的殺氣。


    龍飛目光微動，朗聲一笑：“卡船長快人快語，本將佩服。既如此，他日若此盟有負諸位，龍某甘受刀劍之罰！”他此言鏗鏘有力，室內眾人無不神色一凜，紛紛抱拳應諾。


    會晤至此，大局已定，龍飛再與眾人商議了些許細節，便命蘇櫻送客。待眾人散去，室內僅剩龍飛與蘇櫻二人，蘇櫻方輕歎一聲，低聲道：“將軍，‘四海商盟’之構想，遠超當下格局，欲成此事，難如登天。今日雖暫得諸人首肯，然人心叵測，將軍歸京之後，恐有變數。”


    龍飛聞言，目光微沉，緩緩道：“本將豈不知此中艱難？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若不早做布置，則西洋諸地，戰亂再起，勢必殃及大滿邊疆。況且，海皇之命，既在平定四海，便非一國一家之安可止。蘇小姐，歸京之後，馬六甲及西洋諸事，皆仰仗小姐費心。此盟初創，尚是雛形，若有不順之處，且以穩為主，切勿強求。”


    蘇櫻微微頷首，鳳目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似有千言萬語，終是化作一句：“將軍此去天京，風浪重重，櫻兒……唯願將軍平安歸來。”


    龍飛聞言，心中微動，正欲迴言，忽聽樓下傳來一陣急促腳步，一名侍從低聲稟報：“稟將軍，卡特琳娜船長去而複返，言有私事相商，是否召見？”


    龍飛眉頭微挑，與蘇櫻對視一眼，沉聲道：“傳她上來。”


    不多時，卡特琳娜重返雅間，麵上已無方才的戲謔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罕見的鄭重。她徑直立於龍飛麵前，目光直視，沉聲道：“龍將軍，旁人皆散，卡某便直言了。你那‘四海商盟’之誌，委實令卡某刮目相看，然你既是大滿將領，又奉命迴京，此番離去，怕是再難迴轉西洋。卡某隻問一句，你心中所謀，究竟是為大滿，還是真如你所言，為天下海民？”


    龍飛聞言，目光如炬，直視卡特琳娜，緩緩道：“卡船長，天下之事，本無大小之分。大滿是我家國，四海是我責任。龍某此生，既為大滿將領，便以護國安民為本；既承海皇之命，便以平定四海為誌。今日之盟，僅是第一步，若他日功成，自當與諸位同享太平之世！”


    卡特琳娜聞言，沉默片刻，忽而一笑，眼中盡是複雜之色：“龍將軍，卡某從未見過你這般人，誌大如天，偏又讓人信服。罷了，此番北上，卡某便陪你一程，若你真能破了那覆海會與朝堂之局，卡某便信你這‘四海商盟’，非是空言！”


    言罷，她轉身離去，步履決然，似下了什麼重大決斷。龍飛目送她背影消失，目光轉向窗外夜色，心中暗道：“卡特琳娜，心性難測，然若能真心相助，或可成為一臂之力。隻是，此去天京，覆海會與弘方之局，又該如何破之？”


    夜風漸緊，庭中燈籠搖曳如舊，龍飛負手而立，目光遠眺北方天際，心中百轉千迴，似已預見那即將到來的滔天風浪……